如果忘却是一种幸福

      

 奶奶对老妈的态度全然不同了， 她经常会问，你吃饭了没有？也经常会说，你真的太辛苦了。她已经忘却那些跟儿媳争论在哪里喂鸡而面红耳赤的大事，忘却了夏天不应该穿上厚实的毛衣。她当然也忘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当一大家子备好了鱼肉，请来了厨子，包好了回礼，沉浸在老人八十寿辰的喜悦中时，她也跟着笑呵呵的，然后轻轻地把我拉到一旁悄悄问我：“今天怎么来了这多人？怕是过什么节吧？是不是过中秋节？”还没等我开口向她道一句生日快乐，她便抓过我的手，用老树皮一样枯黄而干燥的双手有韵律地拍打着，很快又咂巴着嘴巴轻快地走开了，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猜想。只要是幸福的，忘却似乎也是好事呢。忘记那些为困顿的生活而挣扎的岁月，忘记那些被人欺凌，被人鄙夷的过去，忘记和悲伤有关的记忆。可是，为什么看到您脸上被风霜雕刻出的花在爆竹声中灿然绽放的时候，我会被呛人的火药味儿熏出眼泪呢？您拉着我的手，还知道我是您的二宝呢。可您为什么总是问我，今天要不要回家。我多想告诉您，奶奶，我就是这个家的，我已经回家了呀!

可是，我差点忘记了，那一年，只要不说话，您的下巴就抖得厉害，只是您自己并不知道。我差点忘记了，医生说您会不记得回家的路，您会不认识最亲的人，您会照顾不了自己，最终您会成为一个只记得呼吸的人。我差点忘记了，阿尔兹海默症会把您吞噬。 我以为您不会忘记，我读书那会儿，是您的目光把我迎回了家。总是当梅仑山朦胧成写意 的中国画时，布谷鸟在渐暗的天色中悠闲地细语时，我总看见您手头拿着破了洞的布鞋，拿着掺了谷子的白米，拿着盛鸡食的阿胶大盆，坐在门口，等我回来。我以为您不会忘记，那时您会拿着手头的东西出来迎接我，好像迎接一个远道的客人。现在，我终于变成您眼中的客人了吗？您忘却了苦难和怨恨，也抹去了记忆中的你的二宝。

看您，来了客人，还是那么热情地上去迎接，依旧用几乎要皲裂的老树皮摩挲着来客的双手，看您，微冷的秋风中，白发在弹奏舒缓的旋律，您的脸色还是这么亮堂，看您，不记得来客的名字了却还在狡黠地笑着。我才不会相信，您真的会一点一点把我，把我们从您的记忆中抹去呢。

 知道结局，所以我们在悲戚，可是风中那一个笑成了花儿的老人，此时不知有多幸福呢。
    如果是因为幸福，忘却也无妨。回忆我来保管，您只负责开怀大笑。

编辑：清风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