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名儒、国家大功臣萧望之,为什么最终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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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系出名门,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不给霍光面子,看过大门,还因弟弟犯法受过牵连,开局着实不顺。因是反霍名儒,成为宣帝信臣,在内政外交上屡屡建言,受到宣帝器重,成为元帝的老师。因为轻慢丞相丙吉,受到宣帝切责。后以帝师辅政,用儒术古制劝导汉元帝,提出诸多匡正之策。起先汉元帝多纳其言,后因与弄法窃权的宦官生隙,终为其所害,成为麒麟阁功臣中唯一不得善终的名臣。幸亏有汉元帝的加恩,其身后留下了名满天下的“兰陵萧氏”。他就是御史大夫、太子太傅、关内侯萧望之。
笔者认为,萧姓是一个非常有美感的姓,虽然源头众多,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子姓萧氏。当宋国那个巴掌比蒲扇大,一拳可以捶死人的南宫长万发生叛乱之际,是公族子弟大心(萧叔)收留了诸多落难公子,并组织大军平叛,拥立新君,使宋国危而复安,这才有了萧国(在今安徽萧县)。之后,才有了萧姓。
契丹崛起后,与其他王朝不同,他不仅有万世一系的帝族耶律氏,还有独一无二的后族萧氏(此萧氏为契丹汉化之姓),帝后两族世代同婚,互为表里,同气连枝,成就了北方大国的两百年辉煌。
然而,真正让萧氏成为中华大族的却是兰陵萧氏,其在南北朝时期,同根同源的萧氏先后建立了齐、梁两个政权,萧氏后裔,男则文采飞扬,女则貌美如花,成为当时一等一的大士族。在其后的大唐王朝,萧姓就出过10位宰辅。如果算上其他朝代,萧家共计出过42位宰相,可谓显贵至极。
如此显赫家族的创始人,正是本文的主角御史大夫、太子太傅、关内侯,一代帝师萧望之。
名门之后的曲折仕途
萧望之字长倩,约生于公元前114年,是汉初三杰之一的萧何的七世孙,山东兰陵人。萧何是西汉头号功臣,其后代绍封不绝。然而,萧望之这一系从祖父萧皓起就失去了尊贵地位,隐身成为田舍翁。犁了两代田后,三代目萧望之重又拾起祖先荣耀,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小萧同学离开乡野后,拜在同郡人、五经博士后仓门下,花了十年时间主研《齐诗》,兼修诸经,成为《鲁论语》的当世传人。那个史上著名的励志榜样、凿壁偷光的匡衡就是萧望之的学弟。
萧望之师出名门,又是学贯古今的学霸,要想不出名都不行。在萧望之成名后,来他家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连带着家中古法酿制的酒也出名了,据说这酒就是李白赞不绝口的“兰陵美酒”。
此后,相信学无止境的萧望之又到太常寺进修,向师兄、博士白奇学习,还向太傅夏侯胜求教《论语》《礼服》,学问一日千里,京师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儒生也不得不对他啧啧称赞。一高兴的萧望之还作赋四篇,言情抒志。可惜笔者找不到原文,也不知写了啥?不过,小萧的学术水平和文学造诣很快传到了霍大将军那里,时任将军长史的丙吉就向霍光推荐儒生王仲翁和萧望之等人。
公元前80年,霍光下令召见王、萧诸生。彼时,刚刚发生了上官桀谋杀案,相信“杀人者人恒杀之”的霍光,不得不加强戒备,所有官民都要脱去外衣搜身并摘去佩剑(汉代尚武,男子都有佩剑的习惯),然后由两个侍卫挟持,才能进见。如此搞法,见霍光比见皇帝都难,这让年轻气盛的萧望之情何以堪?再者萧家虽然如今沦落了,但已尊享百年荣宠,岂是暴发户霍氏可比的?
因此,萧望之对着霍府门卫大声嚷道:“俺不见了!”然后走出阁门,就要扬长而去。那些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侍卫一下蒙圈了,心中纷纷画着问号,这是哪儿来的愣头青啊?
有人告诉霍光,霍光吩咐侍卫不要拉扯萧望之,让他进前答话。萧望之也不顾丙吉的眼色示意,毫无惧色地对霍光道:“大将军辅佐幼主,应该重教化,致善德,这样才能让天下士子仰慕,争着前来效力。如今却这样轻慢士人,哪里有一点周公辅政、三沐三哺的风范啊?”一席话说得以周公自诩的霍大将军哑口无言。
之后,霍光给其他人授了官职,唯独对萧望之不理不睬。
又过了三年,当初一同进见霍光的王仲翁官至光禄大夫给事中,萧望之才以射策甲科的优绩补为郎官。那些看霍光眼色行事的组织部官员特意给萧望之分配了个看守小苑东门的差遣,其意不言自明。
一日,新晋清贵王仲翁经过小苑东门,好像发现新大陆似地问萧望之:“你不肯走寻常路,非要穿邦威鞋,为什么到现在了还是个看门人呢?”萧望之连霍光都不尿,如何肯向王仲翁低头,当即回到:“人各有志!”
看门的日子无聊且漫长,萧望之权且当作对自己的人生历练吧,正好有时间多看几本书,将经学的底子扎厚实点儿。
又过了几年悠闲的日子,萧望之的弟弟不知犯了啥法,当哥哥的也跟着吃了瓜落,连看大门的工作也丢了。不能在皇帝面前晃悠了,萧望之索性回到东海当渔夫了,顺便还客串个郡吏。
那位对霍光心怀不满的魏相听说了萧望之的事,不免心有戚戚,特意关照将其召至麾下。经过一番考察后,萧望之得以在大行令手下做了一位司礼官。这可是儒家高弟萧望之的长项,自然一板一眼地干得很起劲,很快就让朝野内外见识了一位底蕴深厚的礼仪专家。
不过,读了那么多年经的萧望之志不在此,他还有更高的追求。此时,那个瞅他极不顺眼的霍大将军已经挂了,只是朝中仍有一堆霍小将军把持着内外大权,阻挡了萧望之的升迁之路。
公元前67年夏,长安下了一场特大冰雹。夏天下雹子,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却被蹉跎多年的萧望之从中发现了问题。于是,他上疏汉宣帝刘询,请求当面申述自己对此天象的看法。
自从董仲舒将天谴说上升为国家意志后,面对极端天象,九五之尊的皇帝由不得不被人忽悠。本身就很迷信的汉宣帝更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准备好好听一听萧望之的天方夜谭。
虽然汉宣帝早在民间就对萧望之如雷贯耳,但毕竟中间隔着阶级不便面谈,就派少府宋畸代问萧望之有何高见?萧望之知道这是皇帝有意考察自己,当下正色道:“《春秋》记载鲁昭公三年(前519),鲁国下了一场特大冰雹,结果引发内乱,专权的季氏竟然把童心未泯的鲁昭公姬稠赶走了。这说明,君王对上天预警一定要时刻在意,才能防微杜渐。鲁昭公要是早知道下冰雹的含义,也不会流亡国外了。现在,陛下一心想做好皇帝,可是为何上天不降祥瑞呢?显然这是权臣作祟所致。希望陛下能够好好观测天象,重视上天警示,亲自理政,选贤任能,树立公正严明的形象,这样自然会天与人归,权臣也不敢弄权了!”
听了宋畸的复述,汉宣帝当然明白萧望之的意思,立刻任命其为谒者,特意把官民的上书交给萧望之处理。萧望之从中找出不少有益之言呈皇帝御览,让汉宣帝很满意,接连将其提拔为谏大夫、丞相司直。蹭蹬多年的萧望之终于由一场始料未及的雹灾化危为机,一年之中连升三级,火箭般地做到了二千石高官。
公元前66年,在魏相、萧望之等一班心腹大臣的支持下,汉宣帝终于有了和霍氏斗法的实力,最终权倾天下的霍氏烟消云散,万千繁荣都化作了一场啼血春梦。不得不说高处不胜寒,爬得越高跌得越狠,从政者不可不慎。
萧望之的早期政治生涯就在不断学习与斗争中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他也由田舍郎变成了公卿士,重又回到了萧家自汉初以来尊享的荣华之中。
廷辩高手的历练多方
在扳倒霍氏后,朝廷进行了大调整,萧望之因通政事被任命为平原郡守。这让他很为难,照理说牧守一方,是很多士人一生的期盼,而且不经过地方历练要想骤登高位也很困难,但刚在朝廷干出些名堂,萧望之实在不想远离政治中心。于是,他经过一番内心斗争后上疏道:“朝中没有谏臣就不知道过失,国内没有智士就听不到建议。因此,朝廷应该多选明经干练的臣子参与政事,使内朝政事清明。有他们以上率下,何愁外郡不清明?可是,如今朝廷却放出所有谏官去补郡守,这显然是忧其末而忘其本的作法啊!”可惜,急于大治的汉宣帝并没有体谅萧望之的委婉进言,还是让他去当了一段时间的地方官。
公元前65年,汉宣帝觉得萧望之这样的嘴炮还是放在朝堂上作用大些,又将他征入朝廷任少府,当上了皇家经济人。萧望之在这个岗位上还是蛮敬业的,再加上那时的儒生还不是后世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经济事的迂人,所以萧望之干经济也很称职。汉宣帝认为萧望之通晓经术且办事稳重,议论朝政时又有理有据,具备了丞相的素质,就想刻意提拔他。为了丰富他的阅历,汉宣帝任命萧望之为左冯翊。
萧望之心里却有自己的小算盘,担心京师父母官难做,搞不好就会得罪权贵,让皇帝看低自己,就想泡病号不去赴任。汉宣帝虽然不知道萧望之的小九九,但他对萧寄予厚望,就派侍中成都侯金安去传达圣意:“任你为治民官就是想考查一下你的治绩,你在平原任职时间太短,看不出真章。现在把眼皮底下的左冯翊给你当试验田,你一定要体会皇帝的深意,好好干哟!”萧望之这才恍然,马上病愈上岗,成为理政小能手。
由此看出,皇帝的每一个念头都可能影响官员的黜陟荣辱,萧望之很幸运地遇上了一个愿意向他坦露心曲的皇帝,所以一直仕途得意。如果是君臣内外隔绝、心意不通又当如何呢?想来,古今君臣凶终隙末的根源,很多就是出于一个君心难测吧。
经过内朝外郡的锻炼,萧望之的从政履历愈发丰厚,在汉廷的发言权也就愈发多起来。
公元前64年,打不死的小强西羌再发叛乱。这个笔者此前曾经介绍过,按下不表。
因为朝廷派军进剿,军粮供给问题关系重大,所以汉宣帝让群臣提出建议。那个曾给妻子画眉的京兆尹张敞上书道:“如今正是夏粮丰收的关键时期,如果让百姓千里转输,一则费力,二则会误农时,万一引发明年的饥荒,就更加得不偿失了。不如让那些罪犯按罪刑轻重交纳谷物到受羌乱波及的八郡赎罪合算。”
赎刑在中国源远流长,《尚书·舜典》中就有“金作赎刑”之说。只是历朝历代的赎罪物不尽相同,西汉就以黄金抵罪,司马迁就是因为“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而遭宫刑的。张敞一改惯例,提出以粮赎罪,可谓顺应战争需要采取的权宜之计。
张敞的建议涉及到法令变更,自然引发朝议,张敞的同行萧望之对此就坚决反对。老萧同志照例一大堆经典台词,笔者也搞不明白,读者大大估计也没心思计较。笔者就撮其要者说一下吧。
萧望之痛心疾首地认为:“如果允许罪犯量粮赎罪,有钱的还好说,没钱的一定会甘冒再次犯罪的风险去搞钱买粮。这样会败坏社会风气,把一个好端端的治世搞得唯利是图、不择手段!”
汉宣帝一听张敞此议后果如此严重,决定由丞相和御史大夫两府组织大臣继续深入讨论。
张敞随即反驳道:“老萧说的太偏激了。朝廷令罪人以粮赎罪支持平叛,这个名声可比烦扰百姓横加赋敛好多了。再者,我也不是说所有罪犯都可以赎罪,那些百姓痛恨的罪人自然不在可赎之列。再说,我为官二十余载,从未听说罪人好不容易赎罪后,又去做恶的!如今,我只想减轻百姓负担,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来年青黄不接而受灾,怎么就这么难呢?”
同行是冤家。同为三辅主官的萧望之就咬死了张敞之议将引发民变,死活不同意纳粮赎罪。双方陷入了僵持之中。
后来,还是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出马,以西羌将破朝廷运力尚有保证为由,否定了张敞的建议。张敞这位铁血柔情的能吏只得回家继续为夫人画眉了。
虽然辩论双方各执一词,未曾真正分出高下,但萧望之智折张敞却被传为一时佳话。再加上,他在左冯翊三年,业绩有目共睹,京师百姓都争着为他点赞。到了公元前61年,萧望之回到中央,担任由大行令改制而来的大鸿胪。当年,萧望之曾供职大行令麾下,郁郁不得志,如今却成为大鸿胪,显贵一时,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作为汉廷的最高外交机构,新官上任的萧望之随即遇上了汉乌和亲的梗。
原来,乌孙国王翁归靡要为自己的继承人元贵靡迎娶大汉公主,借以摆脱匈奴控制。汉廷为此诏下公卿计议。萧望之认为乌孙远在西域,一向说话如特大统领一样不靠谱,所以万里结亲,并非良策。一向对萧望之青眼有加的汉宣帝这次却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而是于公元前60年,派长罗侯常惠这个西域通护送公主(亲王之女翁主越级晋封)远嫁乌孙。
哪知道,公主尚未出塞,就听到翁归靡突然挂掉,其侄僭立的消息。还在西行路上的常惠忙上书请求把公主留在敦煌,然后由他亲自前往乌孙,一番正气凛然地操作后,僭主下台,元贵靡登基,又想往迎公主。不得不说,那时的汉朝就是牛掰,一言不合就敢灭国,拿下西域大国乌孙跟玩似的。
对于乌孙的政局变幻,汉廷再次计议对策。萧望之继续前议道:“乌孙政局动荡,屡屡背盟,这与和亲没有半毛钱关系。此次公主因元贵靡不得立而回朝,汉廷并无失信夷狄之意。相反,和亲只会助长彼方实力,让其更加看轻大汉。所谓和亲不止,战乱不休,根源即在于此。”汉宣帝细思一番之后,认为萧望之说得不无道理,遂下令不再与乌孙和亲。
萧望之舌灿莲花,对于赎刑与和亲之议,提出了不同意见,从长远来看,应该是对社稷有益的。
三公重臣的弄巧成拙
因为言论得当,萧望之在朝中的行情风生水起,公元前59年,由九卿大鸿胪变成了三公御史大夫,真是太顺了。
到了汉宣帝五凤年间,也就是公元前57年至前54年间,一向纵横大漠的匈奴诸王并立,内斗不止。这让匈奴人民的死对头大汉朝堂内外登时喜气洋洋,大家都认为可以趁他病要他命。汉宣帝颇为心动,就命令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等与萧望之一起商定行止。
萧望之当仁不让地说出自己的高论:“春秋时晋国执政范宣子(士匄)带兵伐齐,听说齐侯死了,立刻退兵。这符合春秋大义。如今我们不能乘其乱而幸其灾去讨伐匈奴,那样的话,匈奴一旦受到攻击远遁漠北,我们又要劳师袭远,恐怕会得不偿失的。为今之计,不若派人安抚匈奴,锄强扶弱,使其为中国所用。”汉宣帝听从了老萧的建议,派兵扶持亲汉的呼韩邪单于上位。
萧望之此论,其实正中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冲突的肯綮之处。大漠荒凉,农耕民族得之无益,守之艰难,战之靡费,只有打不绝的游牧民族可以来去自如。因此,无论农耕民族如何修长城、屯重兵也无法消弥边患。这样的话,与其消灭一个匈奴,让无数匈奴重新站起,还不如消灭匈奴中的强硬派,支持匈奴中的亲汉势力,使之亲附大汉为上。
就在老萧同志向宰执天下的位子一步步靠近的时候,一向谨慎知礼的萧望之却连走臭棋,差一点将自己的人设给整崩了。
首先是对耿寿昌的非议。大司农中丞、数学家兼理财大师耿寿昌提议设立常平仓,用来稳定粮价兼作国家储备粮库。常平仓在粮价大跌时提价收购,以利农户;在粮价暴涨时则降价卖粮,让利贫民。这本是有效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的好事,也是后世王朝的常例。可是却遭到萧望之的非议,只是萧望之具体说了什么,史书没记,笔者也不好多说。
如果说中伤耿寿昌还算是为了国事,那么萧望之对丙吉的指责就显得不那么厚道了。当时,丙大丞相老迈年高,有心退隐,只因汉宣帝是个念旧的人,始终忘不了丙吉的救命之恩,因此总是好言慰留。萧望之这个离丞相只有一步之遥的老同志有点等不及了,就上奏说:“如今百姓贫困、盗贼不止,说明二千石一级的长吏不胜其职。这都是三公选人不当造成的!”虽然自己也是三公,但选拔官吏的主责在丞相,所以萧望之剑锋所指其意不难猜测。
萧望之看似自责,实则指向丙吉的举动不仅不厚道,而且似乎也忘记了当年是谁最早举荐自己出仕的。虽然那次因为得罪霍光没有出头,但那是萧望之自己非要当刺头,与丙吉何干,相反丙吉还要背负一个荐举失察之罪。萧望之坑过丙吉一次,难道还要再坑一次吗?
幸好汉宣帝对“活雷锋”丙吉信任不疑,反而认为萧望之轻慢丞相,让一大拔臣子组团去诘问萧望之。萧望之如果省事的话,老老实实认个错,就说自己对老同志有所不恭,以后改正不就行了。谁让自己平日说人说惯了,嘴欠呢,多大个事啊!
可是,关键时刻,萧望之当世大儒的倔脾气又犯了,只见他脱下官帽,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这下可捅马蜂窝了,丞相司直(老萧同志也曾干过)緐延寿立刻上纲上线道:“按照惯例,丞相生病,御史大夫当日就要去探病;上朝奏事相会于庭中,应主动走在丞相之后,还要拱手行礼。现在倒好,丞相屡病,萧大夫不仅不探问病情,还在庭中偶遇时,与丞相齐步走。更可气的是,两府议事,一旦丞相的提议不合大夫的意,萧大夫就会说'您虽然比我年长,但能比我父亲岁数还大吗’?言下之意,丞相没资格说他!”小緐同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起前辈萧望之来那叫一个畅快!而且,緐同学还有鼻子有眼地指责萧望之受贿,这可是让一向自命清廉的萧望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汉宣帝对萧望之非常失望,不过他并没有过多地追究,只是将其御史大夫的官帽给换成了太子太傅(汉初的太傅只是皇帝的老师,级别不算低,但也不是高不可攀)。而且,宣帝特意吩咐不让萧望之进宫“谢恩”,也不知是否汉宣帝怕萧望之搞不清状况进宫申辩。
萧望之与丞相失之交臂,白白便宜了循吏黄霸、于定国等人。在这二人相继为相期间,老萧同志只能安心地教导太子刘奭读书,把一个挺聪明的太子彻底地教成了有点二的“醇儒”。
公元前52年,呼韩邪单于准备朝见大汉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发了朝臣热议。别的事还好说,最难解决的是匈奴单于以何种礼仪朝见大汉天子,这是关乎国家脸面的事,必须先搞清楚。
黄霸和于定国两人合计:“国家制度历来是先京师而后诸侯,诸侯之后才是夷狄。如今匈奴仰慕圣朝,前来觐见,可以格外优待,不妨让其享受诸侯王的待遇,但位次在诸侯王之下。”
黄、于二人认为这样做有里有面,可以彰显大汉威仪。已经被边缘化的萧望之可是礼仪专家,当然不愿放弃此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他理所当然在提出了反对意见:“目前,匈奴势蹙来朝,即便施以下臣之礼,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匈奴毕竟是北方大国,一旦度过危机,恢复实力,定然会以大汉屈其尊位构衅大汉。因此,朝廷应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之上,且不得记录单于谒见时的称臣糗事!”
汉宣帝觉得还是萧望之考虑得长远,就采纳了他的建议,在之后的朝会中主客尽欢,没有因此留下芥蒂。通过此事,汉宣帝看到萧望之还是大有可用之处的,因此对他的态度逐渐和缓。
辅政将军的凄凉谢幕
公元前48年,汉宣帝的生命走到尽头,临终遗命乐陵侯史高、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辅政。在汉宣帝病床前,史高被拜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萧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周堪为光禄大夫,并录尚书事。这三个人哭着接过遗诏,拥立刘奭继位,是为汉元帝。
汉元帝在历史上的口碑不强,但他深受儒学影响,在尊师重道这方面还是比较讲究的,没事就将萧、周二位老师请进宫中,商议治国方略。对萧望之推荐的人才也予以重用,如他任命曾经炼金失败的经学大师刘向为给事中。
起先,汉元帝在萧望之等人的辅佐下,用儒法匡错治国,对于稳定朝局作用明显。因此,君臣和谐,朝野雍穆。
可惜,好景不长。从小长于深宫之中的汉元帝与出自民间的老爹不同,他虽然喜欢儒学且尊重儒师,但更对他心思的却是在宫中朝夕相伴的宦官。这也是那些皇N代们无法避免的。
汉元帝继承了父亲的王朝,同样也继承了父亲信任的宦官弘恭、石显。这两货都犯事遭受腐刑进入内廷,因为精通法条,所以受到依法治国的汉宣帝的信任,分别担任中书令和中书监,成为令人望而生畏的内臣。
弘恭、石显由于熟悉汉廷典章制度,所以汉元帝同样离不开他们。这两货见有机可乘,就结好汉元帝的表叔史高(汉宣帝祖母史良娣的侄孙),互为表里。加上他们惯会看人眼色行事,很容易就成为情绪化的汉元帝的亲随伴当。
经过一番骚操作后大权在握的弘恭、石显与萧望之,很快成为了对头。萧望之还想与权宦讲理,就对自己的好学生进言:“中书是政事之本,应当选择贤明担任,怎么能让那些受过宫刑弄法乱政的阉宦主事呢?”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看在萧望之是皇帝老师的份上,弘恭、石显本不想得罪他,但萧望之不依不饶地针对他们,两货不得不睚眦必报。
公元前47年,弘恭、石显指使企图投靠萧、周,因品行不端得不到荐举的郑朋和华龙两人,上奏汉元帝说“萧望之、周堪、刘向等结成党羽,诬告大臣,离间君亲,专擅朝政,有不臣之心,请陛下派谒者召致廷尉。”汉元帝同意了。由于萧望之名望太高,弘、石放过了萧望之,只是将周、刘二人抓进廷尉。
汉元帝读了那么多文言文,思想还是那么单纯,以为“谒者召致廷尉”就是让廷尉去找几人问话的意思?殊不知“谒者召致廷尉”是进廷尉大牢吃板子的代名词。廷尉是个进来容易出去难的送命所在,这些身娇肉贵的大儒怎么受得了?
幸好,汉元帝发现得早,追问弘、石“周师傅哪去呢”?这才知道周少傅正在吃牢饭,于是他怒斥弘、石,让他们放周堪出狱上班理事。
弘、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伙同史高继续整萧望之的黑料。史高当年就以举报霍氏成名,整黑料的手艺娴熟得很。有了史高的背书,萧望之的事情真得很难说清楚了,即便当了八年学生的汉元帝也不好为师傅出头,谁让萧将军是个出了名的嘴炮,谁知道他都说些什么呢?看来,言多必失在哪个朝代都有效。
于是,汉元帝虽然赦免了萧望之等人的罪过,但还是收回了他的前将军印绶,周堪和刘向则直接变回了老百姓,最终,周堪也没逃过宦官的迫害。那个举报有功的郑朋则当上了黄门郎。
在没有老师的日子里,汉元帝感到仿佛失去了什么,就下诏说:“国家要兴盛,必先尊重师长。萧望之当了八年太傅,一直用经术教导朕,让朕少走了不少弯路,功德盛美,应赐爵关内侯,食邑六百户,加给事中,允其每月初一、十五朝见,位在车骑将军(张安世之后,汉廷暂不设大将军)之下。”汉元帝的意思很明确,把先前和老师不愉快的那一篇轻轻揭去,然后给老师戴上丞相的高帽。
这本是一件苦尽甘来的好事,尽管弘恭等人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然而,被萧望之教得有点愤青的儿子萧伋却出来花样坑爹了。这个老大不小的散骑中郎竟然在此时上书皇帝,要求还老爹清白。不仅如此,萧伋还引经据典,为自己老爹鸣不平,言下之意,皇帝昏庸,听任奸臣陷害忠臣。这不是给同样熟悉儒家经典的汉元帝上眼药吗?你爹要面子,难道皇帝就不要面子了吗?
萧伋的一记大昏招立刻让弘恭一伙满血复活,他们立刻上奏汉元帝:“我们没说错吧,萧望之就是一个目无君上的狂徒。如今,他纵子上书,滥用歪诗,枉顾大臣体统,有失君臣之谊,请求立即批捕!”说完,他们又仿佛设身处地为萧望之考虑似的,建议道:“望之是个倔老头,一定不会任人逮捕,不如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告诉他只要肯认错,就宽大处理,这样他就不会拒捕了!”
汉元帝没想到一向狠厉的弘、石这次如此体贴,就同意了。不久,金吾卫的兵丁就出现在了萧府。钦使刚到,却看到萧望之准备自杀。他的老妻劝他说“这一定不是天子的意思”,让他先别死。萧望之犹豫了,就去问学生朱云。朱云是个重气节的狂生,也劝萧望之自裁,千万不要去廷尉府吃牢饭。
于是,萧望之仰天长叹道:“我备位将相,尊为帝师,如今年逾六旬,已够本了。岂能临了再去做牢,苟求活命,那也太掉价了!”说完接过朱云配制的特效毒药,一口吞下。
听到萧望之自杀的消息,汉元帝拊掌大哭道:“我就怀疑老师不肯入狱伏法,如今果然害死了恩师!”说完,他连饭也顾不上吃,又继续哭,直到想起了石显(此时弘恭已病重)。他召入石显,好一顿数落。石显的态度非常好,忙不迭地脱帽谢罪。耳软心活的汉元帝最后也没有处置石显,任由其继续祸国殃民。这也是汉元帝与他爹汉宣帝最大的不同。
萧望之死得不明不白,有司请示皇帝是否取消他的爵邑。汉元帝坚决不同意,还格外施恩,让那个实力坑爹的娃萧伋承继关内侯。之后,汉元帝仍会时常想起恩师的音容笑貌,每年春季都会派使者前去祭扫他的坟墓,直到驾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