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津门“二虎”:厉慧良与张世麟
在下是京剧迷,更迷京剧武生戏。在五十、六十年代,有幸多次看过高盛麟、贺玉钦、郭玉昆、倪海天、李万春、李小春、厉慧良、小盖叫天、小王桂卿等名角,对李少春、王金璐、张世麟、梁慧超无缘亲睹,只能在电视上略领其妙了。在这其中对厉慧良与张世麟两大武生同在天津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很有感想。
剧作家吴祖光称厉慧良为“东方舞蹈皇帝”。厉在文艺界名望之高由此可见。然而张世麟居然就在这位“舞蹈皇帝”的身边像一棵大树那样扎下了根,也赢得了自己的观众,而且一呆就是三十几年。两大武生同在一地,在同一个舞台上献艺,并写下了各自的风风光光的记录,此种情况可谓世所少见。
张世麟先生早年为武行,先天条件较差,自嘲是无'腿'无'嗓'、无扮相的三无武生。但他硬是凭着自己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刻苦拼搏,勤学苦练,在同行中创造出了一个奇迹,终成为著名京剧大武生并形成了独特的表演风格。
厉与张同在一团,艺术风格虽异,但他们对艺术的想法也有相通之点。厉主张“艺不宗一”;张则说过不要只局限于“一师之传”,而应“博采众长”。厉慧良由川入津,致力于京剧之南派与北派的合而为一,并称之为“南功北戏”;张世麟则成长于东北,他把剽悍硬朗的关东风格与大方规范的京派气象结为一体。因而,厉、张二位的艺术都是既扎实而又洒脱的。他们还都具有对艺术现象做有深度的审美思考的能力。
厉慧良几乎每出戏里都安排精彩的技巧,如《钟馗嫁妹》的“横叉下桌”,《金钱豹》的“飞脚过人下桌”,《一箭仇》的“厚底旋子”等,给人留下难忘印象。张世麟在《潞安州》、《走麦城》、《战冀州》等戏中所运用的“摔抢背”、“摔僵身儿”、“搓步”、“颠步”等诸多技巧也堪称做到了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其精湛程度人所难及。厉、张二位的争胜心理都很强,可谓各有优势,不过厉有厉的诀窍,张有张的门道。《挑滑车》、《走麦城》、《铁笼山》等戏二位都说“那是我的戏”,但演将出来则是各有的风格。
《长坂坡》、《一箭仇》是所有大武生均有的看家戏,也是厉的拿手戏,张当然也有这两出,但后来张世麟好像在天津没演过,反之,《恶虎村》、《蜈蚣岭》是张的拿手戏,厉在津也没动过。似乎这其中也含有一种默契,间接地折射出这对艺术上的“劲敌”惺惺相惜的心境。
不过,艺术的排他性大概也是一条规律。越是在行当相同、水平相当而风格各异的演员之间,这种艺术的排他性就越容易产生。这是不必讳言的。谭鑫培之于汪桂芬,余叔岩之于言菊朋,周信芳之于马连良……大概就都会在不同程度上互相道出一些艺术上的微词的。这其实是一种艺术家的坦率,不应与有意贬低别人同论。
上世纪五十、六十年代,高盛麟在武汉,厉慧良张世麟在天津,三人如鱼得水,如果高还在上海未留武汉、如厉转道北京未留津门,如张世麟乃在东北,凭上海、北京的“南麒北马”及盖叫天言慧珠李万春李少春等等卧虎藏龙,估计高、厉也大慨其只能挂个二、三牌,未见得有后来在汉在津之极高之艺术成就和艺术地位!
六十年代末,厉慧良入獄,高盛麟被控制教学使用,张世麟被逮捕。其间四人帮为搞样板戏,让高盛麟进京为谭元寿在沙家滨中设计郭建光的动作和战士武打,要张世麟赴京为钱浩梁说演示李玉和迈步出监一折的武生动作。好在文革结束,三位艺术家愰如隔世,高调京任中国戏曲学院副院长,厉、张又回天津京剧团分别演出、教学。
在上世纪80年代,有人想请厉慧良先生和张世麟先生坐在一起探讨他们共同的拿手戏《挑滑车》的演法,厉没有明说不同意,而只是冷静地回了一句话:“那我们该吵架了。”同时,张对厉的表演平时也很少加以评论,只有一次在不经意间张流露出对厉在《艳阳楼》的“醉打”有所置疑,他认为高登都醉成那样了,还怎么交锋呢?厉、张二位都有着深识对方之优势的真知,但似乎又不宜多说;同时,他们又都以自己的审美观念为准发现对方的某些可议之点,但也似乎不便于直说面告。所以他们的关系多少有点微妙。尽管如此,一九九四年九月,两人第一次同台共演《战宛城》一剧,厉饰张绣,张演典韦,两位古稀老人旗鼓相当,全都演出了各自的昔年光彩。久病初愈、时年七十六岁的张世麟,刚一出场“起霸”,精神抖擞。观众当即报以热烈的掌声。后边的开打更是稳中有刚,手把利落,与厉慧良配合得严丝合缝,剧场里喝采声不绝于耳。演绎了一段两位艺术家合作的佳话!
虽然如此,他们又毕竟共同完成了一个艺坛佳话——让他们的色彩不同的京剧武生艺术的花朵在同一个花圃竞相开放,彼此争奇斗妍,相映成趣。他们的不同也许正是他们的相同,那就是他们都是用自己的一生致力于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特艺术风格。厉慧良,俊美潇洒;张世麟,古雅刚健。相对来说,厉的名气当然更大些,而张世麟的艺术实力,又使厉慧良也始终不能取而代之。这也是全国京剧界少有的“两虎”相争而又双星闪耀的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