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篆刻刀法,别急,先看这份“极简版”的刀法理论
所谓篆刻,自然必须是有篆有刻,我们前面所讲的字法、篆法、章法,多属于“篆”的部分,今天我们来谈谈“刻”的部分。因为是“刻”,必然涉及刻刀,刻刀的选用,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实际上今天要讲的就是刻刀的用法,简言之,就是刀法。
什么是刀法?
既然要学刀法,我们就需要给刀法一个准确的定义,所谓的刀法,是指在篆刻创作过程中运刀镌刻的特定方法或程式化技巧。对于初学者来说,背会定义简单,实际操作并不容易。
因为刀法的相关因素实在太多,至少包含如下方面的内容:
(刀法的相关因素)
有个题外话题要先说一下:篆刻学习一直有个学习难点,就是刀法的学习拜不拜师?
如上所说,刀法牵涉实际操作,只一味地研习理论,往往不得其法,因为它牵涉太多的因素,比如刻刀的锋利程度,比如印章材料的差异,比如用力的大小,比如入刀的角度,比如运刀的快慢,当然还包括篆刻家本人的性格、修养……于是,在刀法教学中就有了一对争论:一方认为在刀法的学习中,需要师父手把手地教,这样可以把师父的刀法经验直接传达给学习者;一方认为在刀法的学习中,最好的学习方法是学习者不停地练习、体会,揣摩;其实两种方法各有优势,也各有弊端:
拜师者:优点在于入门快;缺点在于前辈的刀法无法顺利内化(成为学习者自己的东西),也容易使学习者困锁、拘泥于前辈的刀法;
不拜师者:优点在于学习者能将刀法完全内化,并有创新的可能;缺点是学习、摸索的过程相对较长。
因此,拜不拜师,全看机缘造化,学习者重要在于理解其中关窍,进而权衡利弊即可。
对刀法的两个极端认识
在篆刻爱好者中,有两种对于刀法的极端认识:
1、刀法至上说。持这一种说法者,认为所谓的篆刻,就是刀法,只要刀法过硬,篆刻所有问题就全部解决了,甚至举例说,白石老人只有刀法,但篆刻自成一派,可谓宗师。
(齐白石的印面)
2、刀法只是传递说。持这一种说法者,认为所谓的篆刻刀法,只是传递字法、篆法、章法,它只有传递功能。
这两种极端说法显然全都不对:第一种看法里,他们忽略了齐白石的篆刻除了奔逸的刀法外,他的字法、篆法、章法均有独到之处,刀法无法替代篆法与章法;第二种看法里,他们忽略了刀法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赵之谦在“钜鹿魏氏”一印的边款里说:“古印有笔尤有墨,今人但有刀与石。”
(赵之谦:钜鹿魏氏及边款)
因此,既要看重刀法,也要看轻刀法。
我们提供了“极简版”的刀法内容,理解这些概念,刀法学习将不再是问题。
正锋和偏锋
就像写毛笔字一样,篆刻用刀,也有正锋和侧锋的区别:
所谓的正锋,即指刻刀的刀刃基本垂直于印面,不偏不倚(就像书法中做不到完全中锋一样,在篆刻中,也极少能用正锋不用偏锋刻印)。中锋入石的角度大致如图:
(正锋刻印)
正锋刻印的特征是:在下刀形成线条的两侧,石料的崩落特征基本一致(类似于毛笔中锋行笔两侧形成的边缘痕迹一样),因此如果是单刀刻线,这条线出来的线条特征就是中锋线。
但实际上白文线条的中锋线除去极细者很少一刀刻成,往往需要双刀法完成,因此正锋刀极少运用。
所谓的偏锋,则是刀刃线与印面有小于90度的夹角,即刀向左右向右偏锋入石。以右手持刀为例,又分内刀角的偏锋和外刀角的偏锋,这两种偏锋理论上没有差别,全看执刀刻印的习惯,但由于内刀角入石,石屑崩飞是向内的,因此,可能不利于篆刻者健康。
内刀角偏锋入石角度如图:
(内刀角偏锋入石)
外刀角偏锋入石角度如图:
(外刀角偏锋入石)
以上这三种入刀角度,镌刻出来的石面痕迹是不一样的,分别如图:
(三种不同入刀所产生的不同印面痕迹)
于是,用刀的偏正,用力的大小,直接影响了镌刻结果的粗与细、光与毛(偏锋是一边光一边毛)。关于正偏锋,是较为重要的一组刀法概念,要记牢。
相对来说,篆刻家们有自己的用刀习惯,比如赵之谦就喜欢正锋深刻,而吴让之就喜欢偏锋浅削。因此形成的印面效果也完全不同,当然,这些印面效果是服务于他们的印风的。
比如,吴让之的偏锋浅削(相对偏锋),线条的边缘就相对浑茫、模糊,更有利于表现笔墨趣味:
(吴让之的偏锋浅削)
又比如,赵之谦的正锋深刻(只是偏于正锋),线条的边丝就相对锐利、肯定,于是更有利于表现金石趣味:
(赵之谦正锋深刻的印面)
当然,正、偏锋对于笔墨趣和金石趣的表达并不绝对,我们只是举了这两位有代表意义的篆刻家罢了。不能因此就绝对化。
冲刀与切刀
严格意义上说,没有一个篆刻家可以完全用正锋刻完一方印,他的刻刀必然会产生偏锋,就像即便是高明的书法家,也不可能完全保证在书写时笔杆、笔锋时时垂直于纸面,因此,我们可以先放下正偏锋的概念,来考虑运刀的特征(假如要考虑正偏锋,就会有正锋的冲、切;偏锋的披、削)。因此,我们可以把运刀简化为冲刀与切刀两种刀法:
所谓的冲刀,就是以刀角入石之后,向着一个方向连续不断地推刀行进,运刀基本以一个笔画或一段线条为周期,它的连续性比较强,趋势感、方向感比较明确。如果进行运刀速度、运刀角度、运刀力度的变化,在印面都会呈现将明显的差异。
(冲刀与切刀的运刀差异)
所谓的切刀,就是以刀角入石之后,再以入石的刀角为支撑点,将部分刀刃强行压入印石,它的运刀以一个切的动作为周期,切一下就是一刀,然后不断重复,积累完成线条。因为刀程短,它的运刀速度、运刀角度、运刀力度发生变化时,呈现在线条上的特征不明显(因为它的每一刀,大部分情况下只是锲刻了线条的局部而已)。
(冲切刀形成的刀痕)
注意看,如果结合正偏锋,其实这里的效果都是偏锋形成的刀痕,一边光,一边毛。注意,上图所示的两种刀法镌刻的都是直线,但实际上,切刀在切石之时,前一刀跟后一刀之间往往形成偏差,也就是刀刃会与印文线条形成夹角,累积下来,无数个短切刀完成的线条中,就在行进中形成了一定的节律(不同的篆刻家会有不同的用刀习惯,也就有了不同的节律)。
同样是完成一根线条,冲刀以运刀的一贯性追求线条的变化,冲刀的刀刃一直在运行之中,随着力量、速度,刀锋的偏锋程度不同,线条也就产生了相应的线质变化;切刀则以运刀的变化求线条的一贯性,不管前一刀与后一刀之前形成的夹角有多大,最终完成的都是一根线条,不同的只是线质。
(同为冲刀的黄牧甫与吴让之)
冲刀刻出来的线条劲爽、婉转、光洁;切刀刻出来的线条苍浑、古拙、迟涩。同样,因为运刀习惯的不同,不同的篆刻家即便用同一种刀法,形成的线条效果也有差别。同样是冲刀,吴让之不同于黄牧甫;同样是切刀,蒋仁不同于丁敬。
(同为切刀的丁敬与蒋仁)
单刀和双刀
不论是冲刀、切刀,最终是为了完成线条,那么我们举例子来说一下,怎样刻一根线条呢?比如刻一竖(一横原理相同,推而广之,曲线、弧线也相同)。
先说白文:
为了完成这根白文线条,不论是第一种方法不转换刀角,用旋转石面的方法用不同方向的两刀;还是第二种方法,用同方向转换刀角的两刀,总之,要完成一根线条需要两刀(暂不考虑线条两端的处理),这就是双刀。目的是为了将用刀的毛面(偏锋刀刃所向的面)留在线条内部,两刀过后,这两个毛面就消失在线条内部了(中间的灰色部分崩掉成为石屑了)。
(双刀刻白文)
当然,白文线条还可以单刀完成,不论正锋或偏锋,一刀过去,不再增补第二刀,一刀就是一根线条。可不可以呢?
可以的,但是有问题。就是会留下毛刺!
如果正锋刻过去,两边留毛刺,线条质量极不好控制,所以中锋单刀应用者极少(大部分篆刻家需要中锋线条时,多用双刀偏锋的方式模拟中锋效果);如果偏锋刻去,势必一边光,一边毛,用得好是挺健、生辣,用得不好就是破碎、凌乱,因为毛边是不受控的、意外的、无秩序的。
(单刀刻石效果)
其实,在单刀白文印中,单刀刻掉和崩掉的石屑,就是要完成的线条。齐白石大师的单刀白文印多是如此完成的。
(齐白石:吴子亭)
当然,这个单刀的线条还可以加粗,方法是同方向在光面外边再补一刀,线条粗了,毛刺消失在线条内部,起到的是加粗线条的效果,不再举例,一试便知。
再说朱文:
朱文显然只能双刀完成。因为朱文的线条是凸起的,要保留凸起的部分,必须将这块凸起的部分四周的石料刻掉。抛去线条两端不说,完成一根朱文线条,至少是需要两刀才可以的。这个不用再上图了,稍加思考就可以明白。
背线与向线
接着上一条,我们在刻朱文线条时,必然要用双刀去完成,那么,这两刀毛刺边的方向如何处理呢?
第一种情况:线条两边都将毛刺都留在线条之外,保证线条两边的光滑,即用刀时,刀刃指向线条以外,刀背靠在凸起的线条上(不可真靠过紧,会影响线条质量),所以叫“背线”用刀。背线用刀,线质是光洁的、平滑的。如黄牧甫的朱文印:
(黄牧甫:曼青)
第二种情况:一边留毛刺,一边保留光洁。保证线条一侧的光洁,另一侧以刀刃指向线条施刻,即“向线”用刀。向线用刀,线条是涩的,斑驳的,遍生毛刺或者豁豁牙牙的,将向线用刀用到极致的大师是来楚生,如图:
(来楚生:潘豆之玺)
实际上,这种把刀刃指向朱文线条的刻法,是让朱文产生了单刀白文的效果,即朱文线条的边缘出现毛糙不光的现象,以避免朱文线条的平板光滑。但切记,向线刻朱文,用力的轻重要格外有分寸,太轻不出效果,太重则爆断线条。
总结
实际上篆刻刀法的核心概念并不多,总结一下就是几句话:正确理解正锋、偏锋所产生的石面效果;深入领会冲刀、切刀两种不同的运刀过程会产生不同的线条效果;明白线条是由单、双刀等不同方法完成,并且向线和背线用刀可以产生不同的线条特质。
当我们把这几组概念彻底理清后,刀法的理论问题就基本解决了,余下的,就只剩下不间断的练习一件事了,练习是掌握刀法的唯一方法,就算拜师也需要反复练习。当刀法精熟之后,一个篆刻学习者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刀法服务于自己的创作,用手中的刀,镌刻自己心中想要的线条,不管这些线条是来自于古代玺印(印中求印)、来自于书法(以书入印),还是来自于印外(印外求印)。
素材万变,刀法不离其宗!到这个阶段之后,刀法会自然呈现它独有的审美价值(有些美,是意外的),不过,那不是零基础学篆刻要考虑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