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楚凤歌：故乡的树

 故乡的树

作者｜楚风歌

故乡的树，在老房土坯墙还没有坍塌前，一直像原风景一样存在于我的梦里、记忆里，如不常见的家人，虽相隔甚远，却常念常新。

老宅门前是一棵歪脖子的老槐树，自我从名叫鸽子岗的出生地搬家到这里来，它就老态龙钟地显摆给我看。连村庄里最顽皮的孩子都不愿意攀援它，即使在夏日里，它浓荫蔽日，知了成群。家人和来访的邻居们，只是在它的庇护下，围桌吃饭或是闲谈日月，断没有冒犯冲撞的行为举止。老槐树成了我们安居乐业的佑护者，享受着被众人顶礼膜拜的至高荣衔。唯有一次六月的突袭，雷鸣闪电加冰雹将老槐树的枝桠横空击断，胡乱耷拉在主干上，露出痛苦的模样时，父亲才央请一位身手敏捷的远房表哥攀爬其上进行修剪。

那一年的冰雹，记忆中大得像鹅蛋。

老槐树下认识的小伙伴们，有二子，小勇，小兵，龙海，金梅，拖鼻涕的毛蛋们。我们在一起玩丢手绢、弹珠子（玻璃球）、摔黄泥、打皮卡（一种用纸张折叠的正方形玩具）；我们在一起观察蚂蚁搬家、吊死鬼（一种树叶虫）吐丝、用一种虫类吐出的具有粘胶功能的分泌物绑在竹竿顶部捉知了；我们在一起，坐着小板凳，围成一圈，看小画书，讲鬼故事，背毛语录。老槐树沉静不语，它纵容我们的童年。它只用枝干的浑厚，槐花的芳香，树叶的浓荫，收集我们的快乐，分享我们的无忧无虑。

夏日里，老槐树下是我们家天然的吹着自然风的餐厅。母亲和姐姐将鸡婆婆下的蛋，西涧小河里捉的游鱼，南山上采的黄花菜，北坡上摘的酥瓜一股脑儿端上桌来，还有父亲的散酒壶。如果我运气足够好，那一天摇着拨浪鼓的走村货郎来到我们村，餐桌上还会有一瓶包装粗糙的玻璃瓶装汽水。我们的星光晚餐在愉快的咀嚼声中感动了月亮，它就会格外的圆，格外的亮，像嫦娥的脸和吴刚的眼。

门口菜园东南角的苦楝树，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因了它的名，没少挨母亲的嫌弃。楝树因材质的空洞、薄脆，本来就在各类用材林中没有一席之地。只是它的果实，功效有点类似皂角树，据说磨成粉后具有洗衣粉的效用，也只是听说而已。那时团结肥皂虽紧张，可家家户户需要浆洗的衣物被服着实有限，楝树果子粉补贴接济团结牌臭肥皂的角色也就无甚用武之地了。

我记得念初一时，没有围墙的学校操场上来了一个杂耍艺人，起初玩得是大力背车、单手碎石的把戏，后来就脱下随身穿的衣衫，涂抹上油，故意放在泥巴地上滚沾成污，然后从一个类似当年赤脚医生用的纸糊药袋中搓一小撮白色粉面洒淋其上，用清水漂洗片刻，一抖落，衣衫立马鲜亮如新。眼见为实，同学们纷纷拿出牙缝中省下的零钱，如获至宝般买下那些白色粉面。后来洗衣服拿出来用，哪有那么神奇？知情人说，那些白色粉面，就是些家前屋后都有的楝树果子磨成的粉而已。

楝树因着枝干分散，常有喜鹊或老鸹栖息在上。或早或晚，或叽叽喳喳，或嘎嘎呱呱。母亲每每告诉我们，喜鹊叫有讲究，早报喜晚报财，不中不晌报忧愁。我们也总是在听到鸣叫声时，看看日头，小心翼翼自己的行为举止，生怕在不恰当的时辰触了霉头。

酸枣树长在杨奶奶家门口。两棵，还是三棵，时间久了，我记不清了。杨奶奶是我们的老邻居，淮北人，与杨爹爹一对老夫妻，那时应该有七十多岁吧。老俩口说话一口的淮北腔，杨爹爹常常对着杨奶奶说，“小柱（念上声）妈，擀点个面（念阴平）条子喝喝”，小柱子是杨奶奶老儿子的小名字，一幅琴瑟和鸣的样子。我出生后不久，当时农场没有公立的托幼机构，父母为了挣工分生活，没法在家自己带孩子，就只能将孩子寄托给邻居家中有老人的家庭代为照看。我就这样在杨奶奶家中长大，也习惯了年年仰视酸枣树的变绿与挂枝。枣树枝干细，树叶儿圆圆，是个细细条条的瘦高个。枣树的收获期也较一般的果木树要早。小时听过的农谚有“桃三年，李四年，枣树当年就还钱”的说法。杨奶奶家的枣树，我们这些小猴崽子是不敢往上爬的。一是因为枣树树干细，孩子们怕经不住自己的体重而折断；二是枣树上生长着尖锐的枣刺，一不小心就把过年才能盼到的新衣服给刮烂了，回家挨爹妈的骂。我是不怕挨骂的，因为我胆子小，根本就不敢爬树。况且，在一帮孩子当中，杨奶奶最疼我，我怎么舍得她颠着包裹的小脚，拄着拐扙来撵我们呢？每年的阴历七月，她都会用长长的竹竿，将枣树梢头悬挂的红嘟嘟的果实轻轻敲下。奶奶总是将第一颗鲜嫩滑甜的枣儿，在她的粗布对襟大褂上胡乱地对擦几下，就直接塞进了我的小嘴，那幸福，赛过吮吸母亲的乳汁。

酸枣树，在我的童年里，就是一个甜蜜的梦。后来，我跟随爹妈调动工作搬了家，离开杨奶奶，来到老槐树下的新家。那一年的七月，我失踪了一回。害得爹妈一通好找。原来，我约了刚结识的新伙伴，沿着陌生的道路，远行了六七里路，仅仅凭着模糊的记忆，又辗转到杨奶奶家的酸枣树下，对着它傻傻地笑。

那一年，我六岁，第二年就入学开了蒙。从此，与杨奶奶就再也没有相见过。

图片：网络

编辑：董祖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