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何处避重阳
作者:潘兰香
秋天的节日或节令,都有着隐秘的喜悦。立秋,处暑,白露,秋分,每个节气字眼都闪耀诗性的光芒。中秋,年年岁岁的秋月圆缺,这个传统的节日,集吃喝玩乐于一体,雅俗共赏。那么,还有一个雅俗共赏的不那么大众的节日——重阳节,农历九月初九,我更愿意称之为“重九”。古时民间在重阳节有登高祈福、秋游赏菊、佩插茱萸、拜神祭祖及饮宴求寿等习俗,故又称“踏秋”。踏秋一词,让人充满了遐想,踏一山秋色,沐一川秋雨,挟一缕秋风,站在天地人间的空阔之处,沉醉不知归路。古人充满诗意和浪漫的重阳节,我只能在诗词里,将身心逆时光隧道与古人晤面,做一个提壶筛酒的书僮或簪花冶游的书生,吟菊花诗,饮菊花酒,人生的快意或失意,都得到了释放或彰显。菊花,在西风渐紧的日子,繁英灼灼韵入千家,将重阳这个节日,一下子点亮。
且听一听易安居士的重阳菊花词《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相思词笔,人比黄花瘦,诗亦比黄花瘦。重阳节的黄花,明明是傲寒经霜的花,偏偏被李易安写成了纤纤女子,把一盏菊花酒说相思无尽处。只有易安才有此神来之笔。黄花,即菊花,是和香草茱萸一同媲美的重阳饰物。唐孟浩然在《故人庄》中写道: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宋黄庭坚在一首《鹧鸪天》中有句:菊花须插满头归。宜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送落晖。重阳节,簪菊花,饮菊酒,乃人生赏心乐事,无论科场失意,还是官场沉浮,或是情场困顿,一朵菊花,一朵有隐逸气的花,一朵持高风亮节的花,可解心中郁结和块垒。几樽菊花茶酒,老友几人,在清风明月里,对花而坐,捧出去年酿好的菊花酒,你一杯,我一杯,细饮慢酌,不论是话桑麻还是话生涯,情谊更胜一杯酒。隐隐香气袭来,是那篱下飘来的菊花香,或是酒瓮散发的菊花香,抑或是那闲谈夜话心心相印而滋长的芬芳?大抵皆有吧。唐郭震有诗云:辟恶茱萸囊,延年菊花酒。菊花酒,古人认为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被看作是重阳必饮、祛灾祈福的“吉祥酒”。重阳佳节,有饮菊花酒的传统习俗。汉代就已有了菊花酒。梁简文帝《采菊篇》中则有“相呼提筐采菊珠,朝起露湿沾罗懦”之句,亦采菊酿酒之举。我不曾酿过菊花酒,也不曾饮过菊花酒,却在心里无限神往,食花饮露,采花酿酒,绝非我等俗人可效仿一二的。延年益寿,于我而言,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保持好的心态,去面对生活的苟且,不大喜大悲,园中有菊堪怜,心中有人堪念,案头有书堪读,若再有三杯两盏菊花酒相佐,哪管它雁叫西风,桐落井台,人生有此清欢,足矣。
衔杯饮酒,颂窈窕之章,歌草木之诗,古人大多是温柔的,或愁怨的。陶渊明在《饮酒》中写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田园风光之美,菊花的傲霜枝和菊酒的浩然气,足可消解他一心避退的官场浊气吧!可也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是黄巢的菊花,染了兵戈之气,不待重九,他就敲响了大唐的丧钟。他的菊花,他的菊花酒,在历史的天空,留一缕残香。而伟人毛泽东笔下的黄花,同样写战争,呈现出的是豪情万丈的风采。“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这“黄花”既非供隐士高人“吟逸韵”的东篱秋丛,亦非令悲客病夫“感衰怀”的庭院盆景,而是经过硝烟炮火的洗礼,依然在秋风寒霜中绽黄吐芳的满山遍野的野菊花,平凡质朴却生机蓬勃,恰似战地士兵的钢铁意志。万里清霜,西风中摇曳的菊花,早已超然物外,化成一种精神的永恒的花朵。
重阳节,秋意渐浓,秋花正燃。“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是我欣赏的一种气节;“因招白衣人,笑酌黄花菊”,是我羡慕的一种闲趣;“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醿”,是我寻觅的一种芬芳。看上去,是在说佳节又重阳,簪菊饮酒,享适意人生,其实,人生又有多少真正的适意呢?其实我想说的是,人活着,虽然平凡,但必须,如菊一般,有香,有节,有趣。
(原载于2021年10月12日《黄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