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70杜甫五古《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读记
杜甫五古《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留后兼幕府诸公》读记
（小河西）
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留后兼幕府诸公
我来入蜀门，岁月亦已久。岂惟长儿童？自觉成老丑。
常恐性坦率，失身为杯酒。近辞痛饮徒，折节万夫后。
昔如纵壑鱼，今如丧家狗。既无游方恋，行止复何有？
相逢半新故，取别随薄厚。不意青草湖，扁舟落吾手。
眷眷章梓州，开筵俯高柳。楼前出骑马，帐下罗宾友。
健儿簸红旗，此乐或难朽。日车隐昆仑，鸟雀噪户牖。
波涛未足畏，三峡徒雷吼。所忧盗贼多，重见衣冠走。
中原消息断，黄屋今安否？终作适荆蛮，安排用庄叟。
随云拜东皇，挂席上南斗。有使即寄书，无使长回首。
此诗作于广德元年（763）冬，时杜甫奔走于梓州、阆州间。这年初安史之乱结束后，杜甫一直有出峡打算，一直在筹集出峡经费。或许到年底，杜甫已有足够经费。离开梓州前，东川留后梓州刺史章彝为其设宴送行。这首诗或是告别宴会上的即兴之作。
我来入蜀门，岁月亦已久。岂惟长儿童？自觉成老丑。
常恐性坦率，失身为杯酒。近辞痛饮徒，折节万夫后。
长儿童：《汉书-食货志》：“为吏者长子孙。”
失身：丧失生命；失去操守；女子失去贞节。《易-系辞上》：“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
折节：屈己下人；克制自己，改变平素志行。《管子-霸言》：“折节事强以避罪，小国之形也。”《史记-游侠列传》：“及（郭）解年长，更折节为检。”《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
大意：俺自从来到蜀地，时间也已很久。（四年。）岂只是孩子长大？自己也觉得愈发老丑。经常担心自己性格坦率，招灾惹祸因为醉酒。最近俺已不再作痛饮之徒，甘愿屈己于众人之后。
昔如纵壑鱼，今如丧家狗。既无游方恋，行止复何有？
相逢半新故，取别随薄厚。不意青草湖，扁舟落吾手。
纵壑鱼：《圣主得贤臣颂》（汉-王褒）：“千载一会，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若巨鱼纵大壑。”后以喻身处顺境所至如意。《次韵张耒见寄》（宋-苏辙）：“此身长似伏辕马，何日还为纵壑鱼。”
丧家狗：《史记-孔子世家》：“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
游方：《论语-里仁》：“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取别：告别。《送长孙九侍御赴武威判官》（杜甫）：“问君适万里，取别何草草。”
青草湖：湖名。在今岳阳市西南，和洞庭湖相连。因南岸有青草山而得名。北有沙洲与洞庭湖相隔，水涨时则北通洞庭，南连湘水。《元和郡县图志》卷27岳州巴陵县：“巴丘湖，又名青草湖。在县南七十九里。周回二百六十五里。俗云古云梦泽也。”
扁舟：《史记-货殖列传》：“（范蠡）乃乘扁舟，浮于江湖。”
大意：过去就像游于江河里的鱼，现在就像失去家园的狗。既没有特别喜欢游览的方向，也不知何时出发何时滞留。今天相逢的有老友也有新友，赠别的礼物有薄也有厚。没想到俺要像范蠡一样，就要到青草湖上“扁舟”。
眷眷章梓州，开筵俯高柳。楼前出骑马，帐下罗宾友。
健儿簸红旗，此乐或难朽。日车隐昆仑，鸟雀噪户牖。
眷眷：依恋反顾貌。《小明》（诗经）：“念彼共人，眷眷怀顾。”《杂诗》（东晋-陶潜）：“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
簸：摇动。《新丰折臂翁…》（唐-白居易）：“张弓簸旗俱不堪，从兹始免征云南。”《两晋》（唐-徐夤）：“谁知高鼻能知数，竞向中原簸战旗。”
健儿：唐代士兵的一种。《唐六典-兵部尚书》卷5：“天下诸军有健儿。…开元二十五年敕，以为天下无虞，宜与人休息，自今已后，诸军镇量闲剧、利害，置兵防健儿，于诸色征行人内及客户中召募，取丁壮情愿充健儿长住边军者，每年加常例给赐，兼给永年优复；其家口情愿同去者，听至军州，各给田地、屋宅。”
日车：太阳；亦指神话中太阳所乘的六龙车；引申为时光。《庄子集释-徐无鬼》卷8：“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九曲歌》(东汉-李尤)：“年岁晚暮时已斜。安得壮士翻日车。”
大意：依依不舍的章刺史，楼上置办的送行之筵可俯瞰高柳。楼前的骑马进进出出，帐下坐的是各方宾友。军中的健儿摇动红旗，这种送行的仪式或许俺会永生不忘。太阳已经隐于西山，归巢的鸟雀已在户檐下不停鸣叫。
波涛未足畏，三峡徒雷吼。所忧盗贼多，重见衣冠走。
中原消息断，黄屋今安否？终作适荆蛮，安排用庄叟。
衣冠：衣和冠；泛指衣着穿戴；借指士大夫。《史记-孝武本纪》：“黄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玄怪录-元无有》（唐-牛僧孺）：“未几至堂中，有四人，衣冠皆异，相与谈谐，吟咏甚畅。”《登金陵凤凰台》（李白）：“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黄屋：帝王的黄缯（zēng）车盖；借指帝王之车或居室；借指帝王。《史记-秦始皇本纪》：“子婴度次得嗣，冠玉冠，佩华绂，车黄屋。”裴駰集解引蔡邕曰：“黄屋者，盖以黄为里。《从游京口北固应诏》（南朝-谢灵运）：“玉玺戒诚信，黄屋示崇高。”《晦日寻崔戢李封》（杜甫）：“上古葛天民，不贻黄屋忧。”
荆蛮：古代对荆楚土著的称呼；借指荆楚之地。《史记-吴太伯世家》：“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断发文身。”《七哀》（汉-王粲）：“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远身适荆蛮。”
安排：听任自然推移。《《庄子-大宗师》：“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郭象注:“安于推移，而与化俱去，故乃入于寂寥，而与天为一也。”《登石门最高顶》（南朝宋-谢灵运）：“居常以待终，处顺故安排。”
大意：波涛不足以让人害怕，三峡亦徒然声如雷吼。担忧战乱又起盗贼太多，担忧再次见到官员们忙于奔走。中原一直没消息，也不知皇上安稳与否。终于决定要到荆楚之地，像庄子所言听任其变。（听天由命。）
随云拜东皇，挂席上南斗。有使即寄书，无使长回首。
东皇：东皇太一。楚地传说中的至高神。《九歌-东皇太一》（屈原）：“吉日兮良辰，穆将愉兮上皇。”王逸注：“上皇，谓东皇太一。”吕向注：“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以配东帝。故云东皇。”《迎神》（唐-司空曙）：“假山鬼兮请东皇，托灵均兮邀帝子。”
挂席：挂帆。《游赤石进帆海》（南朝-谢灵运）：“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李善注：“扬帆、挂席，其义一也。”《晚泊浔阳望庐山》（唐-孟浩然）：“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南斗：南斗六星。在北斗星以南，形似斗，故称。有时借指南方。《春秋说题辞》：“南斗吴地。”《送贺监归四明应制》（唐-李林甫）：“鹤驾吴乡远，遥遥南斗边。”
大意：随着白云去拜访至高无上的东皇太一，扬帆起航向着南斗。如果有使者请务必写信，莫使俺常常回首思念梓州的新朋旧友。
诗意串述：这首诗共36句。首8句写来蜀变化。来蜀四年有三个变化。一、自我感觉“成老丑”。二、怕杯酒“失身”，不再作“痛饮徒”。三、不再事事逞强，甘愿屈己于众人后。（饮酒也不逞强了。）接着8句写离蜀状态。从前曾如水中鱼，今日是丧家狗。没有确定的游览计划，不知何时出发何处留滞。各位新朋老友，俺也没想到要到青草湖“扁舟”。（重点是“无游方”。）“眷眷”以下8句写饯别宴。章公在高楼设宴，来了不少朋友。还请军中健儿举行了仪式。这情景令俺终生难忘。酒宴一直到夕阳西下鸟儿归巢。（章公和各位朋友够意思。）“波涛”以下8句写赴荆楚之因。三峡波涛不必担忧。担忧的是“中原消息断”，甚至不知皇上安危；担忧的是安史之乱刚结束吐蕃又入侵长安；担忧的是朝中大臣再一次慌乱东奔西走。俺终于决定“适荆蛮”了，完全是按照庄子所言随其所变走哪儿算哪儿。（中原回不去了，能去哪儿呢？）末4句收结。“东皇”“南斗”都是指东南方向的“荆蛮”之地。尊敬的章留后，尊敬的各位新朋故友：俺要出峡到荆楚了，以后如有使者，请务必来信，否则俺会想念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