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市井，始于黑夜

“在晚上十一点半到午夜间，银座的一万六千名女老板成群结队回家，阔气的打车，其次是坐电车，差劲的就跟客户外出过夜。”

成濑巳喜男于1960年监督的作品《女人步上楼梯时》中，编剧菊岛隆三大师在电影开场不久，就通过寥寥数字让观众了解到当时酒吧女人们的生存状态。

小小的银座，被塞进了700间酒吧，超过万名女性在这里陪男人喝酒、聊天、玩笑。她们大多数是20多岁的年轻女人，也有年长一些的妈妈桑和四十几岁徐娘半老的家庭支柱。在这里开一家酒吧的成本是一百万，治疗小儿麻痹的手术是八万元，公寓的租金是三万元，一瓶黑水仙是……这些数字是她们的真实生活，也是成濑巳喜男为观众展示的一幅现实画卷。

1960年，由成濑巳喜男监督，高峰秀子、森雅之、仲代达矢主演的电影《女人步上楼梯时》上映。

电影讲述了由高峰秀子扮演的酒吧妈妈桑随着年岁增长事业渐渐走了下坡路，她决定自立门户开一家酒吧，最终却因为金钱的关系失败告终。妈妈桑早年丧夫的经历，也使得她在感情上犹豫不决。面对事业爱情双重打击，妈妈桑唯有依靠自己继续生活下去。整部电影在高峰秀子的旁白中娓娓道来，妈妈桑既是讲述者又是亲历者，说着自己的故事，诉着悲惨的人生。

“楼梯”在这里有着两重含义，第一层表面含义代表着妈妈桑每日工作的必经之路；第二层深层含义代表连接两种生活的阶梯。当在楼梯下她是现实生活中的普通寡妇，活的艰辛又克制；当在楼梯之上她是取悦男人的妈妈桑，将自己伪装成男人的装饰品，炫耀时的精美道具。

许多人形容成濑巳喜男时都将他称作“女性主义导演”，因为他总将镜头对准日本社会中的底层女人。例如《饭》中孤独的家庭主妇、《浮云》中被多次抛弃的可怜女人、《意乱情迷》中被婆家赶走的寡妇……这些女人都身处困境，但是却用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来支撑着家庭以及战后满目疮痍的日本。成濑用电影镜头歌颂这些女人，同时也控诉着懦弱的男人和冷漠的社会。

《女人步上楼梯时》最残酷的一幕，要数妈妈桑对哥哥哭喊道“你们所有人都在掠夺我！”，这里的“你们”包含了各方面，首先是经济，日本二战后实行社会改革，消除生产关系中落后因素，同时在美国的扶持下进行全民经济建设，这样的快速发展拉大了贫富差距，妈妈桑在失去丈夫，失去经济支柱后成为昼伏夜出的酒吧女，每日为生存苦恼，金钱是掠夺她的第一要素。

其次便是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大阪来的老头希望用钱买来妈妈桑做情妇，看上去最老实的胖子却是最大的感情骗子，口口声声说爱着妈妈桑的银行家无法放弃家庭，酒场中将女人视为玩物的有钱人，在尸骨未寒的葬礼上要账的老顾客，即使是说着爱了妈妈桑五年的小松也在幻想破灭后恼羞成怒。

掠夺者中还有妈妈桑的家人们。懦弱的哥哥一次次利用亲情消耗着妹妹辛苦赚来的钱财，母亲甚至将别人赠与女儿的养病钱替补儿子。

而高峰秀子扮演的妈妈桑不是唯一的“被掠夺者”，这里有太多经历相似的女人，但大多数人的选择是截然不同的。

仲代达矢扮演的酒吧经理小松将银座的女人们比做“货物”，她们被放置于货架上，明码标价，等待出售。然而，妈妈桑却与她们不同，正是这些不同使她在小松眼里被当作一个人。

年轻的酒吧女早已换上缝着蕾丝边的洋服，年老的陪酒女结束一天的工作还要准备儿子第二天春游的食材，主动的淳子即使与喜欢的对象上床也要收取费用，百合用信用卡透支买来精美的和服再转手卖掉……成濑导演用各种形象的女人与妈妈桑形成对比，同时也借用妈妈桑之口“女人不该放纵，不是因为假正经，而是一旦放纵就会停不下来”，来道出女人的身不由己。

妈妈桑这个人物具有多面性，她精明，懂得“在银座，外表就是一切”，所以她要租昂贵的公寓，收到黑水仙香水也会喜笑颜开；她固执，即使再多钱也无法将她的身体据为己有；她多情，她将情书与眼泪和亡夫的骨灰一同安置，当新的情感出现，也不会吝啬对爱的表达。妈妈桑身处悲惨的现实地狱但还要咬紧牙关的活下去，这便是这个人物最大的悲剧。

看完《女人步上楼梯时》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费里尼导演的《卡比利亚之夜》。同为现实的底层女人，卡比利亚与妈妈桑有许多共同之处。她们都有着忘不掉的爱人，都被男人玩弄与欺骗，但是她们都向往着婚姻与家庭，同时也都在绝望的深渊挣扎的活着。生活在继续，这些伟大女人的故事也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