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汉口开埠。英、德、俄、法、日等国先后在长江沿岸开辟租界,使得此地很快成为汉口一个新的城市中心。随着时间演进,外国人在政治经济活动之余,也把西方的一些文化消闲娱乐形式带了进来。公园、跑马场以及舞厅等公共娱乐设施相继展现在中国民众眼前。其中的跑马场最初由喜欢赛马运动的英国人创立。那是1864年,在汉口城垣内,英租界外东北角,英国人开设了汉口第一家跑马场。其范围,大约在今蔡锷路、洞庭街、兰陵路、中山大道的围合处。此跑马场于1898年关闭。原因是法租界要开发房地产。英国人于是又发起在汉口北郊建立起另外一座规模更加宏大的跑马场。其名“汉口西商赛马体育会”, 俗名“西商跑马场 ”。从买地到建成,到1902年全面投入运营,英商怡和洋行大班杜百里担当了一个主事者的角色。此跑马场占地八百余亩,其范围大约:东起-今永清街 ,南靠-解放大道,西临-解放公园,北至-惠济路。除英国外,法、德、俄、日、比等国也自愿加入,故又称作“六国洋商跑马场 ”,亦称“外侨高级俱乐部”。
赛马运动以其惊险激烈富于刺激性的特点,吸引起国人关注,于是以后数年间,汉口的商界人士在自己的地盘上,相继建立起华商跑马场、公共体育会跑马场、万国跑马场等三家著名跑马场。在1930年的《武汉三镇实测详图》上,清晰标明了它们的位置。汉口于是成为当时全中国拥有跑马场最多的城市。人们说,那是汉口跑马运动的鼎盛时期。时光到达1949年。新政建立。一些带有旧时代色彩的娱乐场所一律被责令停业。跑马场亦在其列。于是,运行时间长达80多年的汉口跑马运动就此黯然退出历史舞台。关于以上跑马场(特别是西商跑马场)的详尽情况,本土,以及人文武汉的专家学者们,多年来,皆曾有很深入的考察研究,写成的研究文献很多,堪称硕果累累。笔者自感毋庸赘述。但本人由于自幼生活于西商跑马场周边,对于其所遗留的老建筑,自上世纪50年代后,便有较多的见闻。因此,笔者想做另外一种角度的工作:将个人记忆里的感受做一番回顾记录,以补充此项研究的某些空白。
笔者幼年时,家住汉口中山大道“底哈”的三元里街上。记得小学一(上)寒假即将来临之际,忽然一波时代大潮将我的家搬到了千米开外的新兴街铁路外。新兴街与中山大道垂直,是一条颇有年头的老街,街道两旁的房子十分规整,均为二层楼砖木结构,里面的住户一望而知不属劳苦群体。沿着新兴街朝着铁路走,一上台阶,便看到一个院落,从前那里是一家叫做“仁义社”的慈善机构,据说它是设立于清朝某时期。仁义社当面,是与铁路平行的一栋房子,严格说来是一堵墙,大约二层楼高,无窗户。大跃进时期,那墙上画着一幅极具时代特色的宣传画,配的跃进诗歌:那时我上三元里小学,每天放学,从新兴街上铁路,一眼就能看到这首让人很觉振奋的诗句。那轰轰烈烈的画面至今犹在眼前。高墙背后是一个硕大的院子,也是仁义社的地盘。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其前院改建成武汉市建工局家属院,靠后的更大一片院落则成为建工局住宿制幼儿园。由此可以想象,这个慈善社曾经是多么庞大。话说此地,仁义社两旁,早年间,便成为稠密的居民区。西边名袁家墩;东边,名仁义巷与滑坡后街。这里曾经是后湖水域的一隅,因而,其内里,小水塘子不少;其背部,还共同拥有一条狭长的大湖塘。湖塘与居民区等长,西,起于渣甸路;东,至达永清街铁路孔。居民区隔着湖的正北面,便是曾经的西商跑马场。
本文中的“南北向”是习惯上认为长江是以东西向流经武汉来定义的,与实际的地理南北有出入。本图上为地理北,而文中是按习惯以左为北。请读者注意!(编辑作图并注)
我的新家在袁家墩。屋子旁边,是建立于清末的大型女众丛林“清济寺”。街坊的伢们说:你们家这一片房子的地基,就是那个大水塘子填起来的。大约是1954年前后,原因是要开建解放大道。大水塘子被填埋后,其实只有一部分被修进了马路,多余的空地,很快就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人们接二连三搭起了住房。那都是些什么房子呢?油毛毡的,鼓皮的,茅草顶的……可说是无奇不有。搞得旮旯空里长满了杂草,苍蝇蚊子乱飞。“铁路里”的一些飙“汉腔”的伢们有时过来找同学玩,一见这场景,便作无情嘲讽,说:这“铁路外”怎么能够算是汉口呢?完全就是“乡里”乜!听唦,连小伢们说话都是“黄陂调”!街坊的伢们听倒也不生气。管它咧,铁路外遥远漫长得很,也不专指袁家墩这里。老汉口都晓得,只要是京汉铁路以北,从“高头”,到“底哈”,统称“铁路外”。何况俺们老袁家墩毫不土气,一点都不像“乡里”。不信?你去看哈我们墩子高头唦:那有着黑漆大门的二层楼房子有几多?有的屋里还带院子!比起铁路外的里分房子是不是更有旧日味道?而墩子高头的老人家们,说话“绵坨柔软”,开口“垠家”长“垠家”短,比你们那源自老武昌话的“汉腔”好听十八倍!况且,在抗战之前,墩子高头还更美观,是后来被“丢炸弹”毁了一些唦。(指的是1938年与1944年的两次大轰炸)据说,大约二三百年前,有来自黄陂乡野的袁姓几兄弟逃荒至此,择其高地筑棚屋居留。日久天长,其家族在此繁衍昌盛,此地遂被称作“袁家墩”,成为旧时夏口县诸多“墩子”中的一墩了。今天,假若谁有兴趣来寻找袁家老墩子,那么有人会告诉你:经过沧海桑田变迁,从前完整的大面积的墩子早已不存,但其遗迹犹在——今沈阳路小学(其实原来是袁家墩小学)后围墙下面,以坚实的大块石头筑垒的院基,其上便是!当然,那也只是一小片残留啦,与往日的袁家大墩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为何要聊马道子?因为它是这里伢们嘴里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词汇。其实是一个地名,一条马路,而且它还有“学名”,但娃子们偏不说,就是要说“马道子”!那么,它究竟在哪里呢?——就在袁家墩子的侧边,靠西。据说当年它是与西商跑马场的建设同步进行。它是一条专门连接租界区与跑马场的道路,特供车马通行,也是马匹的入口与过道处。其范围,从老和记蛋厂到惠济路。绵延约两公里。它的正式名称,最初叫渣甸路,系根据英商怡和洋行大班希尔.罗伯特.渣甸的名字命名。解放后,有人提出此名带有殖民色彩,于是在1958年被改为解放公园路。如今,没有多少人会记得:马道子曾经有高大漫长的围墙。大块的砖石垒建而成,外表用灰色水泥涂抹,高约3米,外形十分坚固。从和记蛋厂开始,一路向北延伸,经过怡和村,到达惠济路。上世纪90年代前后,老城区旧房改造伊始。袁家墩成为首批试验场。彼时,马道子的围墙犹在。何以证明?我和我的老同事曾昭敬同时忆起一个细节:咱俩一个共同的熟人——许有元,他家以及街邻们的住房便是依托马道子的围墙而建,围墙借用为住房的后墙,既省银子又坚固,因而人人喜欢。至于房子的大门,从前一律面朝袁家墩居民区内里。左邻右舍,莫不如此。待时光流转到了上世纪70年代,情况起了变化。有几个脑子灵活的人家,将其依托的马道子围墙琢出门洞,开起了可以赚钱的小店铺。许有元的父亲开的是一爿小理发店。于是家家户户不甘落后,竞相仿效,一时间,便把个寂静的马道子搞得十分热闹起来。
1968年袁家墩一带的实景卫星照片
马道子围墙的起点在老和记蛋厂正对面,亦即渣甸路起点处。围墙的墙体,在此呈现出弧形,如同二片巨大的花瓣,开放在渣甸路两旁。毗邻后来的中山大马路。一边上首,是老华景街;一边下首,正对六合路。而下首的背面几脚路处,便是曾经有如花园般存在过的万国公墓大花园。大花园有两个大门。一个在中山大道陈怀民路斜对面,旁边就是后来的市八医院。另一个在马道子。表面看起来,它也是依托跑马场的围墙作其外墙,一道金属黑漆工艺大门镶嵌其中。大花园于1903年建成,与跑马场在同一时期。它们为外商所共同使用,那么,是否可以判定:大花园的此门,并非日后琢洞造成,而是设计之初的统筹安排?人文武汉的专家学者们,多次出示过一张西商跑马场大门的老明信片,画面很漂亮,树木葳蕤,花朵盛开。大门上的英文内容说明跑马场实行的是会员制,门口道路为私人产权。笔者反复多次观看推敲此明信片,感觉图片所示大门当在马道子围墙的弧形起点处。而非一般传言的现今解放中学处。(那里乃是当年跑马场、马厩、货场以及娱乐区的入口岛,或曰分界点,其地理位置同样重要。后面我会详述)
附近老居民应该记得一个细节:六合路对面,马道子顶头一家,即弧形围墙处,上世纪60年代初期,开了一家民办的金属结构加工厂。开始的日子,它还规规矩矩在门内作业,后来就羞答答向外扩张,逐渐占用起门口的人行道,于是没过多久,此处便俨然发展成为该作坊的马路电焊车间了。行人至此,倒需要避让到马路边沿。好生让人奇怪:那时,怎么从来未见城管队伍管它?在这作坊的隔壁,一家连一家,后来相继琢了门,成为各种店铺。想当年新政建立,马场自然歇业。但马道子的围墙却一直长期存在,没人来拆它。它便长期屹立于此。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它才随着居民老旧房屋一道,消失于历史烟尘里。至此,它已经存世近90年了。南面自然也有围墙。一个儿时玩伴,她家亲戚住在那里,第一家,那家的大门,也是弧形围墙琢洞而成。曾昭敬家在进化村,与袁家墩分处于马道子东西二面。他在那里出生长大。但他说,马道子的西面似乎没有围墙。我很疑惑,既是围墙,却一侧有,一侧无,怎么可能?巧的是我最近找到一个佐证:人文武汉的作者曾厚德在其一篇文章里提到,其先辈早年间去往西商跑马场,由大智路铁路边走到渣甸路,便是经由高大围墙的某个口子,再走到跑马场的。此外,我还看到有资料上说,50年代初期,渣甸路1号,乃是一所学校。它的外墙,便是借用的马道子围墙。那所学校的原址,最初是什么用途?不得而知。但在1952年,它是中南军政委员会干部子弟学校。不过,只是一个短暂过渡,大约一年后,该学校便搬迁到了西商跑马场从前的娱乐场地去了,正在袁家墩的对面。娱乐场地那块地盘,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无比光鲜亮丽,用途多多。我将会在后文大幅讲述。而渣甸路1号呢,60年代,它的大门外挂的牌子是武汉铁路局某学校。其外墙依然未变,始终高大,坚固。绵延二公里的马道子围墙,穿过解放大道(最初其实是一爿细长的湖泊),在今解放中学处,形成一个有趣的地形。(完全不似今日)貌似一个三叉路口。人文武汉学者孙庆力近日挖掘到一幅很有参考价值的地图,他无私地分享与我。对于我描述此细节,有极大帮助与启发作用。从孙老师的地图看,渣甸路在这里,宽路变成了三条窄路,上面二条进跑马场,下面一条偏转后继续前行,去往怡和村方向。我仔细查看了此地图,二条岔路的情形,与我的老街坊彭赣衡的讲述以及我自己的记忆很是吻合。其中一条,经过跑马场长长的马厩,到达后来通院家属区的西口,再抵达跑马场大看台;而另外一条路,则通往跑马场娱乐区(今武歌与话剧院)。据彭赣衡说,解放中学那一块,1958年那时还是弯曲的,由于政府几次改造渣甸路,才使得这里扩宽拉直成如今的样子。(跑马场的马厩,50年代以后改做他用。60年代时围墙犹在,而其内里情景,则变化巨大。很有意思。后文我将讲述。)同事曾昭敬告诉过我一件趣事。说他幼年,四五岁时。他家二姐谈对象,逛解放公园,带他同去。走的就是马道子,到达公园二号门,沿途,均见围墙,就连公园的大门,也是琢墙而成。
打捞江城记忆串起散落的珍珠
钩沉三镇往事回眸过眼之烟云
编辑:力托孙
【关于我们】
人文武汉志愿者团队是由武汉市学术、新闻、教育、科技、工程、文化各界人士及民间文保志愿者,组成的学术性、公益性、非营利性文物保护社会组织。2017年12月荣获中国文保基金会第九届“薪火相传——寻找中国文物故事杰出传播者”全国十佳团队称号。全国文物保护与利用社会组织联盟发起人之一。
转载请注明出处,勿侵犯知识产权!
请点击在看,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