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悔

悔

孙之旺

儿子八岁了，在上学。今晚老师布置了指读《盘古开天辟地》一文，汉字上面有拼音，要求盖字读音。我没有奢望他和别家的孩子一样读完全文，只是对他说，我们读完第一自然段就可以了。怕他不明白，还特意用手圈了一下，其实也就四句话，不到五十字吧。

我带读了近十遍，他口齿不清却很努力地跟着。我一停他便止声，读不出。且他老是把“鸡蛋”读成“鸡 yè”，也不知是怎么读的，纠正十几次都是错。我心烦气躁，渐失耐心。前天去爬大蜀山时，我和妻子因为他搞得很不愉快。今晚一到家，父亲又没好声色，直说他什么都不懂。语文不会读拼音，数学3以内加减不知，美术胡涂乱画，体育一个人蹲在地上，音乐像个哑巴，整个就是一傻子样。我什么都没有说，父亲已近古稀，操劳一辈，体弱多病，本应安享晚年，却被我拖来陪读。看别人的孩子聪明异常，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儿子连一堂课坐下来都极是不易。两相比较，怎不烦心？这是他唯一的孙子，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却又整日以对，这是至为难受的。好比绝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时刻面对绝望。倘若不在身边，眼不见之，郁结亦可稍解。原本就难得一笑的他，现在除了沉默，就是吁叹了。满头白发、一生脾气急躁的他，日复一日如学生一般坐在教室里，也着实难为他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知道我不该打他，但终究没忍住。家里没有棍子，早被我扔了，怕自己来气时控制不住。我把他的下颌往书上的“蛋”字按了两下，好让他看清楚，磕声咚咚，他面有疼色。接着又读，虽战战兢兢，还是读错。我气得头胀欲裂，实在不想再动手了，打也没用。准备合书放弃时，忽见他鼻端滴血，再看，嘴角也有血。我赶紧扒开他的嘴唇，下唇已肿了些，中间破了几处，应是撞挤到牙齿了，因为上下牙齿都粘有血丝。

我的满腔怒火顿时消失殆尽，有的只是心疼不已。我用双手捧着他的小脸，他却极力摆脱，使劲转过脸去。之前我曾对他承诺过，再不打他的，可我没有信守。我很是希望他能够如常人一般质问我，可他不能，他有的只是害怕，聊寄希望于我，下次不再动手，就心满意足了。我俯下身子，轻声问他：气不气爸爸？气。恨不恨爸爸？恨。为什么恨爸爸？因为打孙**了。（他不会运用你我他。）他从没将“因为”两字表述得如此准确、清晰而又连贯，一直以来，我问他为什么如此，他总答因为如此，基本上没什么主动语言。刚才真的是磕疼了，他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发而为声的。

突然想到，昨天他还帮我剪指甲（自从我教会他后，便经常给我和妻子剪指甲），每天晚上主动扫地，一出门就挽着我的胳膊......我心底猛地一酸，他也很乖的，惹人爱怜的。儿子，什么都不会，也不是你的错。也许你并不清楚你和班上的同学有多少不同，但我知道你是孤独的。知之而责之，实不该也。我对他说：你打爸爸几下吧。不打。他胆子很小，抑或是知道打人不对，从不拳脚于人。我硬是拿起他的右手，他瑟缩着从我的脸上一拂而过，轻柔之极。

我没有让他刷牙，刷牙肯定会很疼的。漱了几口水，洗洗脸，就让他上床了。我于床头问他：儿子，原不原谅爸爸？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晓原谅二字的意思，但他分明答得很清楚：不原谅。他的小嘴还肿着，长长的睫毛上上还挂有两滴未干的泪珠。前一阵子我口腔溃疡，一个多礼拜不大敢吃饭，甚至喝水都疼。不知道他明天能如寻常一样吃饭、喝水么？

儿子究竟有多疼，我不知道，自闭症的他不会描述。我没有再问他什么，轻声把房门掩好，出去了。我坐在儿子的椅子上，闭目默然良久，把自己的下颌重重地磕在桌上，一下，两下，我感到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