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艺录丨词学流派不宜仅分豪放和婉约

词之一体,大抵都有“豪放”和“婉约”之分。此种分法自滥觞伊始,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词学研究中都为体系之主流,但实际上,词学流派以婉约和豪放来划分是非常不严谨,且是非常偏颇的。

豪放词、婉约词之由来

“婉约”第一次作括释辞风之用在梁代王筠,其中《《昭明太子哀册文》:'属词婉约,缘情绮靡。'即为所本,而“婉约”的意思通俗点讲就是委婉含蓄;而豪放一次初作衡量文风之用应该是在《二十四诗品》,大类通解便为:奔放无羁(“豪则我有可盖乎世,放则物无可羁乎我”《诗品浅解》)。

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气,虚得以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二十四诗品丨十二豪放》

而之于词家之中的豪放、婉约分约,滥觞明代,目前传本是始见张綖的《诗余图谱》,在张綖是以词体分豪放、婉约,上云:词体大略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婉约者欲其辞情酝藉,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弘。盖亦存乎其人,如秦少游之作多是婉约,苏子瞻之作多是豪放。大抵词体以婉约为正';随后清代王士祯并引《诗余》,又以词派分谓之豪放、婉约,“张南湖论词派有二:一曰婉约,一曰豪放。仆谓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惟以幼安称首”。王士祯作为清初文坛巨擘,他亲下豪放、婉约之分润自然一言定鼎,不容置喙,也正因此,豪放婉约之狭辨余波之今仍附效不绝。

明崇禎8年毛鳳苞王象晉刻本【詩餘圖譜】

其中不可不谈的是,在张綖的词体分辨中,很大程度上从《东坡乐府》(苏轼词集)中穿凿而来,是极具误导性的,比如“苏子瞻之作多是豪放”一句便可见一斑要知道苏轼第一首所谓的“豪放词”是《江城子丨密州出猎》(《与鲜于子骏书》:'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丨密州出猎》

那么在这之前的词呢?归类何在?是豪放是婉约?再有,《东坡乐府》存词三百余首,其中能归类到豪放词中的《念如娇丨赤壁怀古》、上述的《江城子》等词作仅占全集的十之一二,如此又从何说起“苏子瞻之作多是豪放”

再有,又有人称张綖所本为俞文豹《吹剑续录》,但《吹剑续录》其中仅是以苏轼的颇作小词为戏谑,这种以偏概全的玩笑话本就难为公论,如何又能当成考据依本呢?

“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又或者直接将豪放的提名权给了苏轼,并称“苏轼、苏辙都曾用“豪放”一词衡文评诗,首见《答陈季常书》”然则,《答陈季常书》并未提及“豪放”一词。如上所言,文人为词话的矫枉之言,何足堪信?

《答陈季常书》又名《答季常尺牍》

逮至王士祯的词派之分,很大程度就是为了推崇本家的“人杰地灵”,所以才有称李清照为婉约词宗,辛弃疾为豪放词宗。然就算以婉约、豪放而分,王士祯置秦观、周邦彦于何处?置苏轼、范仲淹又与何处?再者,时至清初前人词集几无所佚,其中姜夔归于何处?叶梦得又归于何处?吴文英又归于何处?如果不是专门为了说一句“皆吾济南人”,何能置前贤名作于不顾?

王士祯

此豪放词、婉约词之由来与颇谬之处,不可不提,不能不知。

词不可以豪放、婉约而分

  • 豪放、婉约之分过于模糊

其实论著流派是近代词学才有的概念。上世纪八十年中,在词学研究中对于流派论是分支中的分支,即词学体系→理论研究→词的规律研究→内部规律研究→词的风格流派。;而当今的词学体系是将词的风格流派上提到一支理论,形成了流派论。

那我们说上世纪将词初分为婉约、豪放是时代所限,尚可以宽容理解,但要在今日还要延续婉约、豪放的简单归类,那显然是固步自封,难有寸进的。

流派是学术、文化艺术等方面有独特风格的派别,但这种分类方法我们今天看是非常有争议的,因为大多数时候流派风格是会有重叠之处。比如“豪放”代表词人之苏轼,辛弃疾同样的有跟婉约接轨的《水龙吟丨次章质夫韵》、《青玉案丨上元节》。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水龙吟丨次章质夫韵》苏轼

这种重叠不但是在词人,同样的也在词作,譬如叶梦得《金缕曲》中之“睡起流莺语”与“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用“豪放”“婉约”这种非黑即白的标准去衡量呢?

  • 豪放、婉约之分过于狭隘

前文所言婉约即为委婉含蓄,豪放即为奔放无羁,而洋洋千年的词学文脉岂尽收在婉约、豪放?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姜尧章词,清虚骚雅,每于伊郁中饶蕴藉,清真之劲敌,南宋一大家也”,那么这个“清虚骚雅”显然是在豪放和婉约之外的。

雁怯重云不肯啼,画船愁过石塘西。打头风浪恶禁持。●春浦渐生迎棹绿,小梅应长亚门枝,一年灯火要人归。《浣溪沙》姜夔

又周济在《宋四家词选序论》中分别以格、气、情以分派别(清真,集大成者也。稼轩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碧山餍心切理,言近指远,声容调度,一一可循。梦窗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是为四家,领袖一代),所以不论是清虚骚雅还是格、气、情之分都是不入豪放、婉约之藩篱的。

今词流派当何以分

今词豪放婉约之分已是不合理,且上世纪已有大家门力扫陈氛,奋出反驳。但彼时时代所限,又于文论侧重不同,亦有相悖处。如龙榆生在通史类书籍《中国韵文史》中依然将词派分做“豪放”、“婉约”(“苏轼柳永分道扬镳,而词家遂有“别派”“当行”之目;后来更分“婉约”“豪放”二派,而认“婉约”者为正宗”);但在更深入研究的《两宋词风转变论》中却指出“或以豪放婉约,判作两支,皆“囫囵吞枣”之谈”。

可惜的是,在驳斥之余,并未更深一步的划分流派。但从前沿,笔者窃以为,艺术流派之分脉大有可通之处,如艺术流派的形成不外乎如下几类:

1.自觉以组织形式而发昌共同主张的流派;2.无组织的艺术审美趋同而形成的流派;3.以某人为牛耳而集聚的艺术流派;4.为后人归类的艺术流派。

词派之分野,或可附上综类。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