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健壮的惠特曼与年轻的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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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生来就是唱歌的吧,比如华尔特·惠特曼(1819~1892)。其父为建筑木工,他11岁退学后,在律师事务所与医生诊所当过勤杂工,在印刷所干过学徒、排字工,在乡村学校教过书,编过报刊,从事过政治活动,最后,他放弃这一切,开始诗歌创作,并于1855年推出了《草叶集》。他大声地唱自己的歌,歌唱自己,歌唱年轻的美国。1776年7月4日美国诞生,到1863年南北战争结束,美国已经18岁,正式行成年冠礼了。而惠特曼歌唱的,就正是从少年走向成年时的美国生活,故欲看年轻时之美国,请读《草叶集》。
他歌唱肉体也歌唱灵魂,歌唱出生也歌唱死亡,歌唱男人也歌唱女人,歌唱总统也歌唱妓女,歌唱城市也歌唱乡村,歌唱民主也歌唱自由,总之,他歌唱自己所看到、听到、想到的一切,歌唱年轻美国之方方面面,毫无顾忌。
在《亚当的子孙》中,他唱出《我歌唱带电的肉体》《一个女人在等我》《本能的我》《我就是那个渴望性爱的人》等,因此他的诗被称为性诗,“在内战期间惠特曼竟因此被内政部长免职,1882年《草叶集》被波士顿检察官列为‘秽亵’读物,禁止发行”(《〈草叶集〉前言》),但他依然我行我素。
他歌唱肉体:
印刷工人所排的铅字,决不能收回它们所印出
的字迹、意义和其要点,
同样的一个男人的原质和生命或一个女人的原
质和生命决不会回返到肉体和灵魂中,
不管在生前和死后都一样。
看哪!肉体包含着,同时也就是意义、要点,肉体
包含着,同时也就是灵魂;
无论你是谁,你的肉体或这肉体的任何一部分,
都是多么地壮丽,多么地神圣!
(《从巴门诺克开始》)
他思索灵魂:
……想起正在下沉的巨轮“北极”号,
……
她们下沉时无情的海水仍继续漂流——而我在
沉思:难道她们真的消失了?
难道那些灵魂就这样给淹没和毁灭了?
难道只有物质才是胜利者?(《思索》)
谁来回答这个问题?
他赞美自己:
我赞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
我所讲的一切,将对你们也一样适合,
因为属于我的每一个原子,也同样属于你(《自己之歌》。
也歌唱伟大的城池与公民:
一座伟大的城池所在之处并不仅是有着伸长的
码头、船坞、制造场和贮积的地方,
……
这城池有着最雄伟的演说家和诗人,
他们热爱这城池,这城池也热爱他们,了解他
们,
那里除了普通的言行并没有为英雄而建立的纪
念碑,
那里有勤俭,那里有谨慎,
那里男人和女人不看重法律,
那里没有奴隶,也没有奴隶的主人,
那里人民立刻起来反对被选人的无休止的胡作
非为,
那里男人女人勇猛地奔赴死的号召,有如大海
的汹涌的狂浪,
那里外部的权力总是跟随在内部的权力之后,
那里公民总是头脑和理想,总统、市长、州长只
是有报酬的雇用人,
那里的孩子们被教育着自己管理自己,并自己依
靠自己,
……
那里就是伟大的城市(《斧头之歌》)。
这样的伟大公民与城市,我们有么?
他痛悼遇刺的林肯总统:
啊,船长,我的船长哟!我们可怕的航程已经终
了,
我们的船渡过了每一个难关,我们追求的锦标
已经得到,
港口就在前面,我已经听见钟声,听见了人们的
欢呼,
……
就在那甲板上,我的船长躺下了,
他已浑身冰凉,停止了呼吸(《啊,船长,我的船长哟!》)
他安慰那妓女:
镇静些——在我面前放自在些——我是惠特
曼,像大自然那样自由而强壮,
只要太阳不排斥你,我也不排斥你,
只要海洋不拒绝为你发光,树叶不拒绝为你沙
沙作响,我的言词也不拒绝为你发光和为你
沙沙作响(《给一个普通妓女》)。
我们不乏赞颂领袖的歌手,可谁曾见安慰妓女的诗人?
他鼓励那些失败了的人:
给那些在宏大的抱负中失败了的人,
给那些在前线冲锋时倒下的无名士兵,
……
给那许多无人赏识的崇高的诗歌和图片——我
要竖一块丰碑,头上顶着桂冠,
高高地、高高地耸立在其他碑石之上——给一
切过早地被摧折的人,
被某种奇怪的烈火般的精神所迷住的人,
被一种过早的死亡所扑灭的人(《给那些失败了的人》)。
而他对那些所谓成功人士却毫不客气:
想起那些获得了高位、礼仪、财富、学位等等的
人物;
……
因此我时常觉得他们既枯瘦又浑身赤裸,
我时常觉得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在嘲弄其余的
人,也嘲弄他或她自己,
而每个人的生活的精髓,即幸福,都长满了蛆
虫,一片腐臭,
……
我总觉得他们悲哀,匆促,昏睡在暮色苍茫中梦
游(《思索》)。
他甚至还有更过分的想法:
让改革者从他们永远在喊叫的岗位上下来——
让一个白痴或精神病人在每个那样的岗位上
坐镇;
让法官和犯人对调——把狱卒关进牢里——让
那些本来是囚犯的人掌管钥匙,
让那些不相信诞生和死亡者领导其余的人(《换位》)。
我们则遵循胜者王侯败者寇的铁律!
身强力壮、充满活力的惠特曼也不能抗拒自然规律,慢慢地变老了:
从你,我看到了那在入海处逐渐宏伟地扩大并
展开的河口(《给老年》)。
他开始考虑处分自己的遗产了:
……没有房子或田地,也没有珠宝金银的遗物给我
的朋友们,
只有一些给你们和后辈的战争回忆,
以及军营和士兵的小小纪念品,连同我的爱,
我把它们集结起来,遗留在这束歌中(《我的遗产》)
世上还有比这更伟大的遗产吗?他用自己的歌声把刚刚成年的美国精神给升华、凝固了下来,供后人从中汲取无尽的养分。
他用散文化句子表达对自由的诗性般热爱:
诗人从来是比别的任何人都更加支持和欢迎自由的。他们是自由的呼声和讲解人。他们是若干时代以来最能与这个伟大概念相称的人……它已经被委托于他们,他们得维护它。没有什么比它更紧要的了,没有什么能歪曲或贬抑它的。伟大诗人们所采取的态度是鼓舞奴隶们,恐吓专制君主。他们的一回头,他们的一举手,他们的脚步声,都对后者充满了威慑,而给前者带来希望……自由只依靠自己,不求人,不许诺什么,冷静地堂堂地坐着,积极而泰然,从不丧失信心。战斗在进行,时而听到大声的报警,时而前进时而后撤……正义的事业睡着了……那么,自由从它的岗位上溜走了吗?不,从来也没有。如果自由要走……他是最末一个……(《〈草叶集〉初版序言》1855年于纽约布鲁克林)
这便是惠特曼所大声唱着的歌。歌唱肉体,也歌唱灵魂;歌唱男人,也歌唱女人;歌唱总统,也歌唱妓女;歌唱民主,也歌唱自由;歌唱自己,也歌唱美国。《草叶集》初版时只收录了12首诗,可我手头拿着的本子却有整整433首。这是年轻的美国之歌。
要知道,我们的民族也有年轻的时候,也有充满青春活力的歌啊,我们大声歌唱爱情——“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大声歌唱自由——“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誓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那么,我们呢?
二O一七年八月十三日上午
(特别鸣谢 照片拍摄 李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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