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是割枋,你知道吗?

割 枋

文/田定方

春节刚过,院子里的苹果树枝条上涌出了一个一个的小绿突,枣树和槐树从冬季中还没有苏醒过来。风吹过,空气中还有阵阵寒意。
吃罢早饭,我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爷爷坐在房子门口的石墩上。
父亲从房子里出来,走到爷爷跟前说:“伯,我上工去了。”
爷爷放下手中的水烟壶,直了直腰,说:“道,等天暖和了,给我和你妈把枋割了吧!”
父亲惊讶地说:“伯,你身体还硬朗得很,弄外早着啊!”
“不早了,不早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叫你商量事。早早弄下,到时候就不慌忙了。”
“那好吧!伯,那你看弄啥木头好?”
“就弄桐木板,透气。”
“行!我托人找,顺便把木匠靠下。”
父亲说完话,就出门了。我盯着爷爷,好奇地问:“爷,啥是割枋啊?”
“割枋啊,就是做棺材,人死了后要住的房子。”
我挠了挠头,似懂非懂,也不再言语了。爷爷拿起水烟壶,从随身携带的烟袋里捏出烟丝,装到了烟窝里,再用手按了按。我帮爷爷点燃纸煤,他将暗红的火头送到嘴边,撮紧嘴唇,送出一段急速而短促的气流,火头一红,随着气流嘎然而至,一团明火跃上纸煤的端头,然后就到烟窝中金黄的烟丝球上去。爷爷噙着烟嘴不紧不慢地吸一口,盛水斗里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犹如鸟啼凤鸣,听来颇有几分悦耳。当爷爷离开烟嘴,徐徐吐出一口烟时。瞬间,我被烟云缭绕,呛得直打喷嚏,眼泪也流了出来。爷爷看见我的模样,哈哈大笑,同时也引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
没过几日,父亲晚上回来时,和一个叔叔用架子车拉了一些木板。母亲熬了些浆糊,和父亲用牛皮纸把木板两头包裹好,靠在院子里的墙上。爷爷走近那些木板,用手挨个摸了一边,满意地点了点头。父亲告诉爷爷,木匠也靠下了,是南巷子的川娃叔。川娃叔木匠活做得好,和父亲关系也要好。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苹果树上的绿突一天天在变大。在一天早晨起床后,我惊奇地发现那些绿突都变成了一朵朵粉白色的花骨朵,淡淡的清香迎面扑来。
吃饭时,父亲对爷爷说:“伯,我看木板晾晒的差不多,可以做了,要不,明天就让木匠来?”
爷爷说:“好!好!明天4月18,是吉日。让你妈和清梅给人家把饭做好。”
第二日一大早,川娃叔带着木匠用的家伙什就来了。他先请上三炷香,三叩九拜之后,这才开始割枋的重头戏。木匠伐棺的第一斧头,必定会用尽全力,那伐出去的木屑能飞多远,决定了这个人余下来的寿元。
这个候,小孩和老人是不能看的。 我偷偷地透过门缝,看见川娃叔将斧子高高地举过头顶,使出全身的力气,砍了下去。可惜门缝太小,我没有看到木屑飞出去有多远。川娃叔放下斧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父亲走到他跟前,两人开始窃窃私语,自然我无法听到。 然后,我看见父亲进了爷爷的房子。好大功夫,父亲才跟在爷爷的后面走出房子,奶奶也跟着出来了。我推开门,也走了出来。
爷爷面带微笑,对着川娃叔说:“大侄子,你可要给叔把活做好啊!好让叔和你姨到时候躺到里面舒舒服服的。”
川娃叔看了看父亲,说:“叔,您老尽管放心。”
父亲没有言语,不过脸色有些不好。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碗,碗里冒着热气,她走到川娃叔面前说:“他叔,辛苦你了,先把这碗荷包蛋趁热吃了。”川娃叔没有推让,他接过母亲手里的碗,两三口就连鸡蛋带汤吃了个精光,然后用手抹了抹嘴,将碗递到母亲手里,说道:“谢谢嫂子了!”。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在旁边给川娃叔打下手, 爷爷多数就坐在房子门口的那个石墩上 ,目不转睛地看着川娃叔在做活。我也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等着川娃叔喊我给他取工具。
川娃叔在歇息或吃饭时,会讲一些木匠行业里的规矩或奇闻异事。这是我最感兴趣的事情。棺材由“天”(上盖)、帮(左右两块)、“地”(下底)及前、后档共六片木板组成,取法于“六合”(天地四方)。棺材不能为方形,方形棺材形似“口”,“人”若置于其中便成“囚”,这在风水学上是大忌。“钉”在风水文化中属于大凶之物,因此棺材结构为榫卯结构。槐树属阴,会压迫人身体里面的灵魂,不适合做棺木。放置做好的棺木时,必须大头朝向门口,这样棺木可以纳入生气;不要让棺盖和主体分离,因为这样会影响生者的寿数,盼其早逝。一头高一头低就是“坡水”。有坡水就是让落在“屋顶”上的雨水能顺利流下来的意思,一如阳世。
也讲到了“凳不离三、门不离五、床不离七、棺不离八、桌不离九”,说的是这些器具的尺寸讲究。大多取自谐音,寓意吉祥。“凳不离三”取至“桃园三结义”的典故,“三”有忠义的象征,寓意期盼坐在这条板凳上的是兄弟和朋友。“门不离五”象征“五福临门”之意。“床不离七”的谐音是“床不离妻”,有夫妻同床偕老之意。“棺不离八”指的是打棺材的时候,不管是给什么人打棺材,个子高也好,矮也好,棺材的尺寸只有八尺,不多不少。因为“八”和“发”谐音,“棺”和“官”谐音,有升官发财的意思,寄托了人们希望祖先保佑自己升官发财的美好愿望。另一方面,古时候的人身高最多是七尺左右,有“七尺男儿”之说。所以,为了放下一些其他陪葬品,棺木尺寸就需要大于七尺。这样,八尺就成了棺木的一般尺度。 “桌不离九”,“九”与“酒”谐音,意即吃饭不离酒,寓意着主人待客热情,桌子上少不了酒的意思。
川娃叔当时讲了好多,时间久远了,一些我已经没有印象,忘记了。
不过七八天时间,棺木的左右帮和前后档已组合而成,“天”和“地”也做好了。在合“天地”之日,我们这儿有讲究。一是答谢木匠;二是孙子辈们要“钻棺”,钻棺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预示着钻棺的孩子钻完棺会一切顺利,不但会长命百岁,而且会家族兴旺发达的 ;三是亲朋好友前来道贺,主家必须好酒好菜招待 。
第二日,家里来了好多的亲朋好友,来时都带了糕点等礼物。中午12点,“钻棺”正式开始,在父亲的指导下,来的亲戚中的孙子辈排成一队,逐个从棺木底部钻进去,然后从上面爬出来。川娃叔在旁边喊着:“升官、升官!”。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合“天地”。爷爷和奶奶在众人的簇拥下,绕着两副棺木转了一圈。我分明看见爷爷和奶奶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吃饭时,我破例地被允许和大人们坐在一起。父亲给川娃叔付了工钱,还封了一个红包,并送上了烟、酒、茶叶和糕点等四样礼物。  川娃叔坐上座,父亲先给他敬酒三杯,在座的其他人也都给川娃叔敬了一杯,以示谢意。酒过三巡,大家话都多了起来,尤其是狼爷、老八爷、川娃叔和姑父言语最多。狼爷讲述他遇到狼的事情,老八爷说着当农业局长的辛劳和卖豆腐的种种经历,川娃叔谈着自己从四川一路逃荒乞讨到陕西的恓惶。当姑父说起自己在耀县剧团曾被周恩来接见过时,众人都投来了羡慕的眼神。酒拉近了陌生人和陌生人、熟人和熟人之间的距离,饭桌上的气氛异常热烈。
老八爷用红红的眼睛盯着我,语无伦次地说:“这……这……这崽娃子咋不喝酒?”说着就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我身后。父亲忙上前拦着他,可老八爷趁着酒劲,将父亲推到了一边,父亲强扭不过,只好作罢。在其他人的起哄声中,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喝下了人生的第一杯酒。一股辣味经过嘴唇,漫过舌头,穿过喉咙,直达胃里。另一股辣味经过嘴巴,通过脸部,直冲脑门。瞬间,我脸红了,胃发烧,全身发热,脑子晕乎乎的。
客人们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压根不知道。第二日早上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只觉得头很疼,全身发软。母亲告诉我,昨天我喝了那一杯酒,就醉了,然后就是满院子乱跑,直至最后攀爬院子里的那棵槐树,向上爬了都有一米多高。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而且喝醉了。
以后,我很少再遇见给老人割枋的事情,“钻棺”的事情更是从未再有过。听父亲说,以前人家家里有老人时,老人在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做子女的会请来木匠给老人做寿材,也就是割枋,一是提早准备,更是有着为老人添寿的美好愿望。
每年清明节,我给爷爷和奶奶上坟时,都会在想,也会问:爷爷、奶奶,您们住的房子还好着吗?如果房子有裂缝了,漏雨了,给孙子托个梦,说一声。

作者简介:田定方,富平县宫里镇雷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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