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家史】相隔两地五十载，再聚人面何处寻
文 / 西溪遗民
西溪，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个美丽的地方。每年的清明，我们一家都会前去西溪，祭扫祖先，也为缅怀那曾经的家园。
西溪水库大坝左下侧有个平坦的地方，那就是我的老家，如今种上了很多树木，很难想象，当年可以疯玩一天的，竟是如此的弹丸之地。水库流出的水时缓时急，经年不息。对岸马路边上有片竹林，有棵樟树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在樟树的下面，我亲爱的爷爷长眠于此。
爷爷的墓与村子隔河相望，也许是宿命，我爷爷一辈子的大多时光都是隔河相望的，只是在世时，是隔着长长的台湾海峡。
我的爷爷奶奶
1949年的春天
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西溪沙地一位叫阿剑的青年，携妻带子，背井离乡，远去慈溪谋生。
一天清晨，阿剑一如既往地挑着一担笋去集市叫卖，他的妻子小云带着还不到三岁的儿子方儿在家操持家务。
一向乖巧的儿子哭闹个不停，小云好不容易把儿子哄睡了。看看天色不早，该为劳累一天的丈夫准备晚饭了。她洗菜烧饭，还生怕把孩子吵醒，小心翼翼地把饭烧好，天已经黑下来了。
往常这时候阿剑也该回来了，放下扁担，小云会准备一盆水，绞好毛巾递给劳累了一天的丈夫。阿剑会一边擦脸一边和妻子说着这一天的事。看着可爱的儿子，高兴时会忘记疲劳一把抱起胖嘟嘟的儿子，狠狠地亲一口。
那日子是困苦的，但也是甜蜜的。
天越来越暗了，而春天的脸说变就变。一会雷电交加，雨就噼哩啪啦地砸下来了。小云抱起被吓醒的孩子，哄着。但眼睛一直焦急地盯着门外，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左等右等，阿剑还是没有回来。
过了晚饭时间了，阿剑还没回来。这时冲进一个人，是一位平时常往来的朋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小云说，阿剑被国民党的部队抓了，现在关在一个祠堂里。小云一听吓坏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时没了主意，眼泪瞬间流下来。报信的朋友安慰她说，不要急，会有办法的，现在那么晚了，你又带着孩子，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那天晚上，小云听着外面急急的雨声和孩子的哭闹声，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阿剑的朋友就来了。小云抱着还在熟睡的孩子，紧跟其后。赶到那个祠堂的时候，一个人影也没有，地上一片狼藉。朋友一打听，说阿剑已随部队去了舟山，可能要从舟山下海，去台湾了。
小云当即决定，马上去舟山。她随手拿条拦腰，把孩子包在背上。心急火燎一路打听，一路紧追。好不容易到了码头，可码头哪里还有部队的船只。
大海的风狠狠地吹着小云早被泪水湿透的脸庞，也吹散了一家的团圆。小云失望地望着大海，她不知道丈夫这一去何年是归年，她也压根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不知何年
是归年
别离
小云带着孩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西溪的娘家。当时她是不顾家里的反对，毅然和家境贫寒的阿剑在一起的，或许这就是当年阿剑要远去慈溪谋生的原因。在那个年代，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是否能带大一个孩子，小云心中一片茫然。
苦等三年，阿剑还是杳无音信，在万般无奈之下，小云手牵着幼小的孩子远嫁深甽......难以想象小云当年翻越鹿颈峧时，是怎样的复杂心情。
“只要你爸回来，我就回来。”一路上她含泪对年少无知的方儿反复念叨着。
我的爷爷
这位叫阿剑的青年就是我的爷爷
归来
80年代末，冰封40年之久的两岸终于可以来往了。那天我的表叔去邮电所寄书信，看到有封港台特有的信封，而且是写给本村一个已故的老人。好奇地对着光线看了一下，内容里竟有他姑姑的名字。于是跨上自行车就给我父亲送来。
我父亲拆开一看，是爷爷的来信，打听他们母子的。依稀记得“吾兄如面：........给认识的朋友，已写了十几封信了，都石沉大海，故写信给您.....吾妻可在，吾儿可有活着........”
看着看着，父亲的手抖起来了，无声的泪水“滴，滴.....”，湿了这封久违的信。这薄薄的信笺承载着多少的思念.......
翌年春末，经过几声春雷的轰鸣，几场春雨滋润，山里的黄杆笋破土而出。爷爷来信说，就在这个月要回家了。父母趁着好天气，上山去拗点笋来。我休学在家，没小伙伴一起玩耍，无聊地在村里游荡。碰上一位大哥“你阿爷转来了，还勿回家去。”我一听，朝家飞奔去。
家里已经围满了人，人群中间坐着一位老者，面容和蔼，和一些熟悉还是陌生的人说着，眼睛四处在寻找着。这就是我爷爷。我钻入人群，“这就是你孙子呢”，不知谁说了一句。我还没来得及叫爷爷，爷爷也看到我了，一把把我拉住，坐在他膝盖上。我弟也回来了，也拉住坐在另外一个膝盖上。两手紧紧环抱着，生怕我们跑掉。
这时父母也回来了，扔掉手里装笋的袋子，走到我爷爷面前，说了一句“阿爸，你回来了”，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用粗糙的手背不停地擦着溢出的泪水。父亲给爷爷的信中有说过奶奶的事，知道奶奶不会在这里的。
宁海叫“沙地”的地方有好几个，司机带他去过另外一个沙地。当回到这个沙地的时候，看到这山，爷爷才确定的。正印了这句话“人易老，而山依旧”。
吃了团聚的晚饭，一家人上楼。爷爷问起了奶奶的事，我父亲这时候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哽咽着说奶奶去年已走了。爷爷骤然一听，嚎啕大哭起来，我到现在也没有看到过，一位老者如此悲泣的哭，哭声中带着无限的悲痛和思念。
相隔两地五十载，再聚人面何处寻。自己苦苦等待的人，竟不能见最后一面，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彻心肺。我们抱成一团，哭成一片，这哭声在静寂的山村回荡着。
奶奶带着父亲嫁到深甽后，和继爷爷生了四个叔叔，两个姑姑。虽然日子艰苦，但在我奶奶的打理下家庭和睦，井井有条。而我父亲在20岁的时候回到了原来的村里。
地里的蚕豆成熟了，那天奶奶带着我五岁的表妹，去摘点蚕豆。刚下过雨的田埂湿滑，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表妹，就更不好走了。一个不小心，滑跌入不到两米的田里，而太阳穴刚好撞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上。鲜血染红了田里新灌的水，表妹大声哭叫着“外婆，外婆”。可没人能听见。
一阵山风吹过，哀嚎着，地里的庄稼也都弯下腰来。
念想
归
“你回来
我就回来”
“你回来，我就回来”，成了奶奶永远的念想。
爷爷到了台湾以后，没有再娶。日夜思念着隔着浅浅海峡对岸的母子，最后思念成疾，头发脱落。从希望到失望，后来慢慢打消了念头，以为再也回不去了，就算计着把积蓄给了一位相对年轻的战友，让他在百年之后，料理自己后事之用。
叶落归根，庆幸的是他在有生之年，终于找到血脉至亲，得以回归故里。
爱
站在爷爷的墓前思绪万千。什么叫爱情，至死不渝不忘初心是爱情。
几年的相守，一辈子的守望。而奶奶那句“你回来，我就回来”，难道就不是爱情吗？痛惜的是奶奶没有等到那一天。
愿在另一个世界，再没有战争的硝烟，也没有爱人离别，爷爷奶奶可以相聚。
家
回望来路，一段悲欢离合的家史，或许在您耳畔流传了多年。如若再不拿笔记录，将如烟消逝。文化宁海闲话家史栏目，期待您的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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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
话
家
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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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西溪遗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