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重逢(散文)
入冬以来,先生远行的日子,每晚我都被浅梦缠绕。虽已停止睡前饮茶喝咖啡的习惯,依旧还是于午夜时分,无扰而自醒。尽管尚处暖冬,半床总是少有热气。于是,便卷缩着,一动不动,放任思绪,游荡于冬夜。
年幼时,每晚都是在梦里度过,醒来便一五一十叙述给母亲听,无非是梦见吃肉了,或者穿上新衣服了。略长些后,常常梦见自己被人追赶,我总是在盘山公路上奔跑,总是听到追赶者在下一层叫唤的声音,最后被惊吓而醒,这样的梦境反复出现很多年。再后来的梦就驳杂起来,什么内容都有,而最多的则是自己远行,或者到了沙漠,或者到了大海,或者到了深山,总之不是自己身处之境。
养成记录梦境的习惯,似乎是幼年时便有了。厚厚的几个小本子,全是我每夜的梦境。密密麻麻的,其中白字和符号占比不少。那些劣质的小本子,一度是我的宝贝被收藏。后来,由于父亲的原因,几度搬家,我的宝贝便被遗失了。为此,我曾哭过好几次。那段时间,我的梦便全是小本子失而复得的情节,每次醒来,又惹出我一场哭泣。
小时候,大哥经常用废纸写文字,每当他写字时,我总静静地坐在他一旁,看他奋笔疾书的样子。也许我记录梦境的习惯也是受他影响吧?到我记录梦的习惯成自然时,我会问大哥是不是昨晚做梦了,要把它记下来,大哥总是笑着说是的是的。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老有大哥的信由那个骑着绿色自行车的人,从一个大大的绿色包里取出来给大哥,大哥收到后,总是立马打开看信。有时他看后会非常高兴,有时又会露出非常不高兴的神情,还有几次,我看见那个绿衣人会给一个单子,大哥收到后会异常兴奋,之后会去一个叫邮电局的地方,凭着那个单子,换回几张钱来。那时,我对大哥说:我也要有那个单子,我也想去那个地方拿到钱。于是,大哥就把我抱起来(大哥长我十五岁),开心地说:“好呀,好呀!我们家要出小作家啰!”我这才明白:原来大哥是“作家”!
大哥一直想成为一名军人,可是,当一切都准备停当,却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而让大哥的“军人梦”夭折。那天我看见大哥第一次哭得很伤心,甚至十分怨恨地对母亲说他恨父亲。年幼的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陪着大哥哭。从那天起,爱唱歌的大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再也不唱歌了,只是整天把自己埋在一堆旧报纸中,用毛笔写出大大的字来。一年后,父亲平反时,大哥成为远近闻名的“书法家”,他似乎也将“军人梦”彻底遗忘了。
人生的际遇,也许总是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个人总是那么渺小,渺小到有时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于是,随波逐流,或者与泥沙俱下,这是一种必然,无需怨尤。好在,时代的浪潮将我们卷起时,连同梦也一起带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感谢大哥,让我养成了记录的习惯,也感谢大哥,让我将一个美好的梦根植于生命里。初中发表了自己的小短诗,虽然只是在地区一个小刊物上,可是那是我小小心怀里,梦想结出的一枚果实啊!只是,始料未及的人生路上的风雨,会将我的梦淋湿,甚至几近扑灭,许多年里,对于诗文,我险些成为一个始乱终弃而屈从于现实的人。
如蝼蚁一般,这些年,在拥挤的城市活着,每天行走在这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间,履行着一个现实人的各种使命,夜深人静时,心的虚空欲将山河吞噬,这时,那沉入心海的梦又慢慢地、慢慢地浮动,直到它完全浮出水面时,我突然感到心头的存在多年的压抑感瞬间释放了。于是,幼年的梦又回到了我的夜里,我梦见了大哥,仿佛听到他打趣地说:“我们家要出小作家了!”
也许,我与诗文之间存有一份不解之缘。虽尚需精心修炼,方可能得正果,但我终于明白:这缘,并非那么浅淡。不然,怎会在老师的指引下,于疫情猖獗时分,我那往日的梦会久久徘徊在今日头条?又怎会在这里,“相识”了许多老师、文友?我相信:我,与你们,今日的相遇,恰是故人的久别重逢;我,与诗文,这久别重逢,定将是我余生的归处。
2020年12月5日1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