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亿祥《回家》

回家

京城的雾霾,不知怎么的,散了。

接连而至的雾霾弄得我身心具是不堪,谁知道这一口空气里含的有毒物质能减寿几何,然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你我,必须一口一口的呼吸,直到最后一刻。

母亲的一则短信,写得清清楚楚“你五奶奶今天中午,不在了。”

自打离家坐上火车,那钢铁车轮在同样是钢铸的轨道上碰撞而富有节律的声音就在耳边挥之不去,总是痴望着窗外的祁连雪山,荒漠戈壁,红柳胡杨,还有大西北土地上被风卷起的缕缕黄尘,直到天色黯淡下来,再也看不清楚。

望不尽的河西,道不尽的乡愁。当我在和家乡几乎在同一纬度的帝都皇城里敲击键盘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几乎不知道自己也能这么多愁善感。当南方的同学拿着沙尘暴吐槽着几天前的特大雾霾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原来巴丹吉林的沙暴可以如此享受,“平沙莽莽黄入天”,“随风满地石乱走”的爽快,却已是久违。对我来说,即便是一口黄沙黄土,也算是来的畅快。

更让我感慨的是驱散雾霾的那场风,当西伯利亚的寒流涌向京畿时,望着窗外风中的枯树,我放肆地呼吸着带着丝丝凉意的清新空气,心中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祖辈们老去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暑假回家时和堂哥聊天,五奶奶尚前后走动,脸上满是见到孙儿辈的喜悦。其实我知道,几个孙子辈开校的时间几乎相连,短短几天,便是人去屋空。而我不曾想到,今日又闻噩耗。虽然不是亲奶奶,毕竟是家族长辈,不曾想到,那些在我儿时心目中和蔼可亲的老人,短短几年,接连故去。不由悲从中来。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抑或这就是轮回?

生而不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朽。这是胡杨。可曹孟德早就说过:“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也许对几位前几天就赶回老家为见老人最后一面的堂兄弟们来说,我说的太过于轻巧,而我做为不可能赶回去的诸多后人里的一员,只能默默写下些什么权以为纪念。

丛生的杂草,茂盛到让人避着走的骆驼刺,长得七扭八歪的沙枣树,比人高大许多的红柳、芨芨,一脚踏下去便是一个坑,尚能冒起一堆白灰的盐碱湖滩,枯黄了的马莲,暴晒在大太阳底下的土块,肆虐的风沙,通向祖坟的曲曲折折的小路,几座上面还插着下葬时花圈支杆的隆起的坟包和不怎么起眼的砖砌的碑楼,坟包前烧尽了的纸钱枯柴和坟上被雨水冲刷下来的黄土混在一起,天长日久便结成了硬块。这所有的一切构成了我对家里所谓“坟烟”的永久记忆。

我们都在流浪。然而我不知道的是何时才能归故乡?“魂归来兮!”我仿佛听到冥冥中家族血脉里绵延的声音在召唤,召唤这些离家的子孙在梦中回到那片生养自己的土地上。

我听见有人对我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无论走到哪里,总觉得自己是漂泊的浮萍,无根之木不能成长,没有家,我们又到哪里去安放自己的心灵?

桌前的台历是我不顾家里的反对塞进书包里背来的,十二月的那一页上写着这么一段话“人之无过咎而横被恶名者,子孙往往骤发”,想想祖辈们筚路蓝缕的奋斗,无故遭受的种种苦难,瞬间充满了感慨,仿佛又看到四爷爷举家逃往新疆时的背影,星星峡里回响着老人苍凉低沉的嗓音“走安西,过玉门,荒无人烟;一个月,刮大风,二十九天”,久久不散。即便后人们没有骤发,但也生活得平安,想想这就是所谓的荫庇子孙吧。“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古圣先贤的智慧如此不凡,平淡的语句里的滋味,值得人慢慢体悟。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也许只有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才逐渐懂了什么叫乡愁;“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重阳节里再也生不起秋日胜春朝的感慨,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思念;“ 娘生儿连心肉, 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叩首, 娘想儿来泪双流。”只有在离开爸妈的地方,才能听得出秦叔宝发配登州的苦闷。当老家的老屋再也没有了人的气息,当鸽子粪蜘蛛网布满了窗棂门口的时候,也许会觉得荒凉破败的老屋老树再也承载不起几代人的重量,但想想门口年年生发的椿树,仿佛再次看到了希望。

对,希望。那片天苍苍,野茫茫的土地上孕育了一代代的人们,他们淳朴,勤劳,但有时又是愚昧可悲的。当他们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中走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希望。

他们尝试着走了出去,一批又一批,有人成功了,也不乏失败者。飘零他乡的时光与岁月相必不好受,成功的背后他们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在外打拼求学的人儿呵,落叶归根,无论走到哪里,千万别忘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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