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扬《大暑》
二零一三年的夏天似乎要比往年来的炎热,烈日长时间守候着某扇窗户,和窗户下一个卑曲的影子,整座城市在沉闷的空间里蹲守着冗长的时光。
我决定回乡下老家住几天,暂避一阵焦灼。
在我们举家搬迁之后的六年里,爷爷只身茧守着乡下的老院子,直到一年前他离世,那里才真正意义上空了出来。在我心里,整个村子都在爷爷沉沉入棺的一瞬间轰然坍塌了。如果不再有为你等候的人,为何还要徒留一座城,那不过是一堆废墟。而实际上,村子始终站在那里,任风吹着,青涩吹成苍黄,却不动摇半分。
爷爷偏执地眷慕着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村口流经一条平凡的河流,沿河的浅塘里生着一大片繁盛的菖蒲和芦苇,株守着这条河流的苍鹭日夜浆洗着村子的春华秋实、四季更迭以及寻常百姓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这样朴实的村子不惊艳、不盛名,没有游人如织、没有赞誉如潮。在我眼里,村子像是一件匣藏至今的原始瓷,器表施釉、静穆古朴,周身有着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质,戍守着一方水土可贵的尊严,至少它是本色的,不懂得去表演、去粉饰,至少没有一块土地被出卖、被污染。
乡下的老房子不算太旧,两层小楼,白墙灰瓦,西屋窗户下简陋的花坛里挤满了低矮的花菱草,门口一棵老槐树静静地向南倾斜。
村子里的人无非是这样,没有器械喧扰,所以听觉似乎格外发达,灶膛里哔哔剥剥柴火燃烧声音、老牛晨牧归来的一声长哞,这些细碎的声响都能很轻松地被捕捉。相比较而言,那些长期蛰居在闹市里的耳膜就退化得厉害多了,它们一层层结着厚厚的痂,只有重金属的打击和尖锐的嘶吼才能振动迟钝的神经末梢。
日落之后,大家的时间变得格外充裕,他们往往干一些事情的目的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通过它把日子整合起来。老藤椅,收音机,一缸金鱼和月亮。晚上八九点以后,整个村子就失去了知觉,很少有人再出来走动。那些名叫螽斯和络纬的昆虫,趴在水莎草上扇动着微绿浅黄的翅膀,碾碎积累了整个白昼的燥热。
老人们坐葡萄架下摇着旧蒲扇谈天说地,从南到北、从上到下。一个乡村不会去谈及过高的精神上的东西,也少一些物质上的欲望,就像田地本身一样素面朝天。田地里该长什么不该长什么,都遵循自然规律,春种秋收,这些最重要的事情悉数不需要刻意强求。
当年樟疠今朝画,斜晖脉脉是吾家。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就这样开始过没有绳墨的日子,拥有世间所有细碎的闲趣,从黄昏落日到春日里的一只纸鸢。
我怀念那年,空气自由新鲜,远山和炊烟,田野和狗,我沉睡一整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