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明清时期的战争

克复安南 明成祖朱棣伐安南之战

明建文二年(1400年),安南权臣黎季牦废原国主陈少帝,大杀陈氏宗室而自立,并改姓为胡。相传明成祖朱棣夺取帝位后,曾派遣御使李琦、行人曾欢出使安南责问其篡杀之罪。当时,已改名胡一元的黎季牦满不在乎地回答:“天下且有大不顺事,独我乎?”隐隐点出朱棣也得位不正。龙有逆鳞,“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因此,有种说法认为:黎季牦的这番话戳到朱棣的软肋,成为后来朱棣出兵问罪安南的原因。然而,传闻毕竟是传闻。事实上,明朝出兵的直接原因是胡氏立国后意图在西南称霸,多次侵掠明朝西南边境地区。例如,安南曾侵占广西思明府的禄州、西平州、永平寨等地,之后又于永乐三年(1405年)侵掠云南宁远州(今越南莱州),甚至还伏击护送陈氏子弟归国的明军。对这一系列挑衅行为,明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朱棣有恢复安南这块中华故土的雄心。

大明混一图(彩绘绢本)

千年故土,文献之邦

安南是越南的古称,从秦到五代,为中原王朝郡县千年之久。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秦帝国平百越,置南海、桂林、象郡。其中,象郡包括今越南中北部,为中原王朝在越南设治之始。秦末中原大乱,赵佗据岭南之地建南越国,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灭之,分其地为九郡,在越南境内设交趾(今北圻)、九真(今清化、乂安一带)、日南(今中圻)三郡,后又统称为交州,施政设教无异内陆。光武帝建武十六年(40年),征侧、征贰姐妹因交趾太守苏定为官贪暴而起兵,民众纷起回应,三年后被马援讨平。

待到五胡乱华,中原板荡,交州亦变乱迭起。梁武帝大同十年(544年),李贲自称南越帝,建国号“万春”,旋被陈霸先所灭。侯景之乱爆发后,陈霸先还军,李贲余党复燃,赵光复称赵越王,李贲之兄李天宝称桃郎王。李天宝死后,李佛子统率其众,于陈宣帝太建三年(571年)驱逐赵光复,自立为帝。隋文帝灭陈后,交州道行军总督刘方在仁寿三年(603年)统军南征,迫使李佛子投降。调露元年(679年),唐高宗改交州都督府为安南都护府,安南之名由此产生。

唐末五代混战不休,安南也不例外。刘隐割据广州,曲颢割据交州。后梁篡唐后,朱温任命刘隐兼任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刘隐死后,其弟刘䶮袭位,6年后称帝,国号“大越”,后改为“汉”,史称“南汉”。不久,南汉进兵交州,灭曲承美。曲氏部将杨延艺(一作杨廷艺)驱逐南汉派遣的交州刺史,自称节度使,后为部将矫公羡所杀。杨延艺之婿吴权起兵攻矫公羡,矫公羡向南汉求援。后晋天福四年(939年),吴权败南汉军于白藤江,自立为王,这是安南人脱离中原王朝建国之始。

两宋年间,安南经历丁、黎、李、陈四朝。宋太祖建国初期,吴权之子吴昌文死,安南群雄蜂起,有大小割据势力十二家,史称“十二使君”。欢州刺史丁部领平定群雄,于开宝元年(968年)建国“大瞿越”,即丁朝,号“大胜明皇帝”。宋灭南汉后,因安南僻处西南一隅且自主已久,于是默认现状,封丁部领为交趾郡王。南宋淳熙元年(1174年),安南李朝李天祚遣使入贡,因宋南渡后国势不振,宋孝宗为羁縻起见,封李天祚为安南国王,安南正式称“国”。安南独立200余年,终于得到中原王朝的正式承认。

元朝建立后,武功煊赫无比,但安南陈朝始终顽强反抗,于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二十四年(1287年)两败镇南王脱欢。当然,安南之所以能战胜,离不开崖山覆败后逃入安南的宋人鼎力协助。

元末群雄并起,安南与中原地区的联系依然紧密。元至正十九年(1359年)正月,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就曾遣使至安南,与安南陈朝有接触。当时,朱元璋正与汉王陈友谅相持,回访的安南使者黎敬夫趁机探听到吴军与汉军的虚实。两年后,陈友谅战事失利,退守武昌,曾派人赴安南请求援军,被安南拒绝。

洪武元年(1368年),明朝派遣尚宾馆副使刘迪简持诏前往安南,但刘氏病逝于南宁,未能到达。同年十二月,明朝再遣汉阳知府易济民颁诏于安南。朱元璋在此诏中申明,大明王朝已推翻元朝成为正统,将改变元朝的外交政策,以怀柔为主,希望安南来朝修贡。

洪武二年(1369年),安南遣少中大夫同时敏、正大夫段悌、黎安世、阮法等入贡明朝,且请封爵。作为明朝建立后第一批来朝觐见的外国使者,安南使臣受到朱元璋的高度重视。朱元璋看到安南使臣的服饰依然为中原样式,十分高兴,便作诗一首:“安南际有陈,风俗不元人。衣冠周制度,礼乐宋君臣。”同时,朱元璋命侍读学士张以宁、典簿牛谅前往安南,封陈日煃(裕宗陈皞)为安南国王,赐驼纽涂金银印,后因陈日煃去世而改封嗣位的陈日熞(杨日礼)。

安南求封和明朝赐封,代表明朝的宗主国地位得到藩国的承认,也为明、安关系的发展创造了良好开端。朱元璋曾称:“海外诸国入贡者,安南最先……占城又次之,皆能奉表称臣,合于古制,朕甚嘉焉。”可以看出,洪武初期,明朝与安南的关系比较融洽,但这种融洽的关系不久就因恭定王陈叔明(艺宗)废君自立、安南与占城(占婆)争端、两国边境纠纷等一系列事件而有所改变。

朱元璋像

陈叔明废君自立,是明朝与安南关系降温的主要原因。洪武三年(1370年),明朝应安南要求,册封恭肃王的养子陈日熞为安南国王。但陈日熞实际上是优人之子,身上并没有陈朝血统,再加上继位后“纵酒淫逸,日事宴游,好为杂技之戏,欲复姓杨”,激起陈朝宗室不满。十一月,陈日煃之兄陈叔明发动宫廷政变,废陈日熞为昏德公并宣布继位,史称陈艺宗。

为试探明朝的态度,洪武五年(1372年)二月,陈叔明派使者阮汝霖入贡。但他并没有走正常途径向明朝求封,而是在进贡表文中以自己之名代替陈日熞,意图蒙混过关,但被礼部主事曾鲁发现。在曾鲁的责问下,阮汝霖不得不说出安南政权更替的实情。朱元璋得知其企图后十分愤怒,拒绝接受贡物,并严厉斥责陈叔明篡位的叛逆行为。陈叔明也许是迫于明朝的压力,在十一月初九禅位于弟陈煓,并再次派使者入明谢罪请封。陈叔明虽然已经让位,但仍掌握着安南的实权。明朝见其态度恭顺,再加上无意干预安南国事,便承认了既成事实。

占城国遗址,婆那加占婆塔

洪武九年(1376年)十二月,陈煓在率军攻打占城的战斗中阵亡,陈叔明立陈煓之子陈炜为王,即陈废帝。陈炜继位后,陈叔明依旧决策着国内所有事情,他还不断增加女婿黎季牦的权力。

洪武二十年(1387年)八月,陈叔明提拔黎季牦为平章事,“赐剑一把、旗一只,题曰:文武全才,君臣同德”。黎季牦凭着陈叔明的信任,气焰日盛,野心不断膨胀,以致“人人皆知其将篡”。为了扭转这一局面,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八月,陈炜与亲信密议削除黎季牦的权力,不幸计谋外泄,黎季牦马上唆使陈叔明废除陈炜,改立陈叔明之子陈日焜(顺宗陈颙)。陈叔明听信谗言,陈炜被囚禁,后遭黎季牦杀害。此后,黎季牦骄横跋扈日甚一日。他残酷对待异己分子,还怂恿陈叔明对反对者进行迫害,连王子、亲王亦不放过。

黎季牦党羽日众,对陈氏王朝威胁越来越明显。陈叔明对此有所觉悟,但已势不可制。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二月,陈叔明命画工绘周公辅成王、霍光辅昭帝、诸葛亮辅后主、苏宪诚辅李高宗等“四辅图”赐黎季牦。四月,陈叔明召见黎季牦,上演了一出“白帝城托孤”。当时,黎季牦为博得陈叔明更坚定的信任,免冠叩头泣谢,指天地发誓:“臣不能尽忠戮力辅官家,传之后裔,天其厌之……纵糜身碎骨,未能报答万一,敢有异图!”

当然,陈叔明信任黎季牦并非事出无因,他倚重后者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摆脱明朝朝贡体系。陈叔明政变继位后曾言:“先朝立国,自有法度,不遵宋制,盖以南(安南)、北(明朝)各帝其国,不相袭也。大治间,白面书生用事,不达立法微意,乃举祖宗旧法,恰向北俗上安排,若衣服乐章之类,不可枚举,故初政一遵开泰(陈明宗年号)年间例。”后来,他更进一步规定所有军民不得服“北人”衣样,推行了一套具有民族独立意识的政策,试图摆脱明朝朝贡体系的约束,黎季牦正是其麾下先锋。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黎季牦作《明道十四篇》奉上,遵周公而贬孔子、程朱等,对明朝的主流学术意识进行批判。陈叔明阅后十分欣赏,“赐诏奖谕之”。

黎季牦像

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十二月,陈叔明病逝。陈日焜年幼,黎季牦任辅政太师、平章军国重事,号称“忠卫国大王”,甚至下令让人称其为“辅政该教皇帝”,并入居宫中,完全把持安南的朝政。

黎氏篡陈,遂越铜柱

黎季牦全面掌权后,开始树立安南的民族特点。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四月,他将《尚书·无逸篇》译成字喃教育陈日焜;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十月,他不按朱熹的解释,以字喃作《诗义并序》,命令女师教授宫中后妃与宫人;他甚至下令,寄往各路的敕令和诏书也必须用字喃。

陈叔明与黎季牦以上的这些做法,显然是对明朝“不恭”,使明朝与安南关系蒙上阴影。

安南与占城两国争端,是明朝与安南关系趋冷的另一诱因。安南独立后,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但其北面是强大的明朝,西面是高山密林,东面是大海,因而只能南下,占城首当其冲。洪武二年十二月,占城首次指控安南侵略其边境,朱元璋即时派遣翰林院编修罗复仁、兵部主事张福等分别赍诏谕安南、占城国王,劝他们息兵养民。也许是当时两国均未完成册封的缘故,皆表示服从。

字喃结构原理

洪武三年末,陈叔明发动政变,废掉陈日熞,自立为王。陈日熞之母出逃占城,并请求占城为其出兵复仇。洪武四年闰三月,占城大举进攻安南,攻破其都城。安南深以为耻,陈叔明决定向占城复仇,他让位于弟陈煓,令其统领军队,并加封黎季牦为忠宣国上侯,命其参谋军事,大举扩军备粮。

洪武九年十二月,安南国王陈煓亲率12万大军报复占城。次年春正月,陈煓不听谏言,冒险攻打占城都城阇盘,结果遭埋伏阵亡。此役,安南将士战死者十之七八。占城乘胜北伐,至六月,再一次劫掠安南都城。

朱元璋对安南与占城纷争不断十分不满,并把责任归咎于陈叔明:“尔叔明自临事以来,国中多故,民数流离……安南与占城纷争,构兵将十年矣,是非彼此,朕所不知。其怨未消,其仇未解,将如之何?”希望安南能息兵养民,免遭亡国。又传谕占城国王:“朕尝戒尔两国,毋深构仇雠,以安生民。今一胜一负,终无休息,果何为哉?……连年苦战,彼此胜负,固不可知。鹬蚌相争,渔人获利,他日悔之,不亦晚乎!”朱元璋采取“一视同仁”的原则,不让明朝卷入两国纷争,但其努力调处并没有奏效,两国边界依然烽火不息。

当时,影响明、安关系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明、安两国边界的纠纷。洪武十四年(1381年)六月,广西思明府向朝廷投诉,安南骚扰其境内永平等寨。安南在受责时,却反告思明府攻其脱、峒、陆、峙诸地。朱元璋查明安南欺诳,令广西拒绝安南纳贡。

明朝的绝贡威胁产生了一定效用。《明太祖实录》记载,此后安南于洪武十五年、十七年、十九年、二十年均有进贡,而且与明初相比,增加了奄竖、象马、金银器皿等。当时,安南仍由陈叔明掌控,对明朝还表现出一定的“恭顺”。但黎季牦掌握安南的实权后,对明朝的态度日趋强硬。

洪武二十九年十二月,广西思明府土官知府黄广成上奏:“本府自故元设置思明州,后改思明路军民总管府,所辖江左一路州县洞寨,东至上思州、南至铜柱……元季扰乱,交人以兵攻破永平寨,遂越铜柱二百余里,侵夺思明属地丘温、如嶅、庆远、渊、脱等五县,逼民附之……乞令安南以前五县还臣旧封,仍止铜柱为界,庶使疆域复正,岁赋不虚。”思明府上一次的投诉只限于两国边界的骚扰,而此次的控诉则涉及领土治权的问题,这自然引起明朝的高度重视。朱元璋派行人陈诚、吕让出使安南进行交涉,要求安南归还思明府的故地。

洪武三十年(1397年)二月,陈诚、吕让使团抵达安南,与安南政府交涉归还五县之事,但无法达成共识。陈诚以为翻译没能准确表达他的意见,于是写信给安南国王晓以利害,依据典册与舆图从历史沿革的角度证明五县之地乃思明府所有。但由于黎季牦阻挠,陈诚与安南国王的谈判并未获得结果。黎季牦以国王名义复书,力争不让,认为历史图籍的记载均是虚文,明朝人所言亦不可信,强调安南管治现状,使谈判陷入僵局。

陈诚回国后,黎季牦担心明朝会有进一步的军事行动,直接上书明朝礼部,为侵占事实狡辩,甚至攻击思明府土官,丝毫没有归还之意。对安南如此傲慢的挑衅,朱元璋没有忘记祖训,继续采取容忍态度。

朱元璋早在洪武四年便制定了明确的对外政策,主要是防止北方蒙古人卷土重来。只要南海诸国不挑事,就不会有战争。在此后的25年里,安南先后出现篡夺、侵邻、扰边事件,对明朝时常表现出不恭和傲慢。虽然朱元璋气愤时,会在给安南的诏书中说“十万大军,水陆俱进,正名致讨,以昭示四夷”;但实际上,其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断交绝贡。洪武二十八年九月,朱元璋在明、安关系日渐恶化的情况下,仍毫不迟疑地将安南纳入15个不征之国,并将这一策略列之于祖训之中:

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度量来扰我边,则彼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以干天和,此甚不可。

这说明朱元璋一直在坚持“不征”的南海政策,从未有过要征讨包括安南在内的南海诸国的想法。明朝人高岱的评论就体现了朱元璋的治国理念:“夫以当时熊虎之将,席百战之威,其于蕞尔小夷,岂为难克?然于敝中国多矣。彼既不足为中国患则已,又何必涂炭吾赤子而邀无益之功邪?”

列入《皇明祖训》中的不征之国

但朱元璋的宽容却被黎季牦理解为年老软弱,于是更加肆意妄为。洪武三十年,黎季牦推行了财政币制、官制、地方行政等一系列改革,又借改革教育制度收买人心树立自己的威信。十一月,他逼陈日焜迁都清化。次年三月,又逼其禅位于年仅3岁的世子,史称陈少帝,黎季牦亲自辅政,自称德兴烈大王。

随后,朱元璋的崩逝更加速了黎季牦篡位的步伐。建文元年(1399年),黎季牦先逼陈日焜出家,指使范可永将其杀害;又诛杀太保陈沆、上将军陈渴真,以及其僚属、亲戚370余人;随后自称国祖章皇,服蒲黄色,入居仁寿宫,出入用黄盖12柄。建文二年(1400年)二月,黎季牦废陈少帝自立,年号“圣元”,国号“大虞”,改姓胡,史称“胡朝”。

有意思的是,黎季牦篡位后却称先世是浙江人,本姓胡,乃“舜裔胡公满之后”。他称五代南汉时,其先祖胡兴逸任演州刺史,遂定居安南,至12代孙胡廉徙居清化,为宣尉黎训义子后,方才以黎为姓。

如前文所述,从黎季牦独揽大权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是一位强调越族特性的人。然而,他在夺取政权后却称先世为中原人,自己不是越族人。这种做法十分令人费解,对其后统治安南也毫无益处,可谓一个谜团。据郑永常先生考证,司马迁曾在《史记·吴太伯世家》中评论:“余读春秋古文,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句吴兄弟也。”“虞吴兄弟也”便是黎季牦的心思所在。因为朱元璋“先世家沛”,建立明朝前曾称吴王,黎季牦这种做法是有预谋的,目的是为了拉近与明朝的距离。

黎季牦篡陈后,不出半年便让位给次子黎汉苍自称太上皇,实际上仍掌控实权。黎季牦有两子,长子黎元澄、次子黎汉苍,为何立次子汉苍而不立有军事才能的元澄呢?这也是为了赢得明朝的信任,元澄与汉苍是同父异母兄弟,汉苍是陈明宗女儿徽宁公主所生,是陈氏的外甥。当年,安南陈朝开国皇帝陈日煚就是靠女婿的身份得李朝“禅让”。因此,黎汉苍亦想利用陈氏甥的身份向明朝求封。安南史臣吴时仕认为黎季牦传位黎汉苍,是为了方便向明朝请封,可谓一针见血。

陈氏嗣绝,天平之辨

黎季牦在安南篡陈夺位的时候,明朝内部燕王朱棣也在做一件类似的事。他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口号,率兵南下,直指京师。经激烈内战,建文四年(1402年)六月,朱棣攻入京师,并于次月即位,惠帝朱允炆不知所踪。

朱棣得位不正,即位后立刻派遣使者诏谕安南、暹罗、爪哇、琉球、日本诸国,以更优惠的外交政策使这些藩国来朝,欲借外交繁荣来转移国内朝野的非议。明使者邬修于永乐元年(1403年)二月抵达安南,那时黎季牦已传位。同年四月,安南使者抵达京师,奉表恭贺朱棣即位,且借此大好机会报告陈朝宗室已经灭绝,并以“陈氏之甥”的名义为胡氐(黎汉苍)求封。

对于安南的求封,明朝礼部认为远方的安南人难以相信,应派遣使者前往查明实情。十五日,朱棣派行人杨渤等前往安南,调查陈氏嗣绝及胡氐身世的真假。安南陪臣耆老在黎季牦的安排下,使杨渤等人调査的结果一如安南使者先前所述。十一月,杨渤等人回朝,呈上安南陪臣耆老的结状。朱棣信以为实,即遣礼部郎中夏止善等奉诏往安南,封胡氐为安南国王。

事实上,黎季牦父子把弄陈朝政权的事,洪武时已为明朝所知。当时,刑部尚书杨靖曾说:“日焜年幼,国事皆决季牦父子。”所以,朱棣对安南黎季牦父子的篡位行径应该也是知道的。然而,在同年闰十一月二十四日,大明皇帝仍遣使封黎汉苍为安南国王。至此,黎季牦父子求封成功。

永乐元年,明朝与安南算是敦睦邦交。不料未及一年,两国关系突然恶化,扰边、侵邻、篡逆的控诉都爆发了。

永乐二年(1404年)四月,广西思明府知府黄广成上奏,指控安南武力侵占禄州、西平州、永平寨等地。显然,黄广成不满洪武年间的处理结果,想借新帝登基对安南施加压力。很快,朱棣对黄广成的申诉做出反应,敕谕安南使者:“如非安南地,则速归之。”但并无进一步行动。

朱棣像

黎氏篡位后,为显示其武功及转移国内视线,于建文二年十二月发兵15万大举伐占城,因军粮不继引还。建文四年七月,再度大举伐占城,占城王巴的赖(阁耶僧伽跋摩五世)大惧,遣舅布田前往安南献占洞(今越南广南省升平府),黎季牦又强行索取古垒洞(今广义省),并将其分为升、华、思、义四州。于是,占城北部膏腴可耕之地尽入安南,仅剩南部山岳贫瘠的土地。永乐元年,安南复命水步军20万征占城,围攻阇盘不下而还。占城王不甘割地被侵,于永乐二年八月初一借着向明朝贡之机,控诉安南侵掠之实,甚至表示“乞隶版图,遣官往治”。朱棣听后大怒,发敕谕指责安南越礼肆虐占城、肆无忌惮侵夺思明府的行为,并警告道:“宜速改过,不然非安南之利也。”但南侵占城以拓疆土为安南历代王朝固定国策,所以黎季牦父子对朱棣的敕谕未加理会。

八月初六,安南陈朝故臣裴伯耆效仿申包胥入朝申诉,揭发黎季牦弑主篡位的真相,请求明朝出兵光复安南陈朝。巧合的是,二十八日,老挝军民宣慰使刀线歹(一作刁线歹)遣使护送一名前安南王孙陈天平(也作陈添平)来朝,控诉黎季牦弑主篡位,残害陈氏宗族的种种恶行,请求明朝助其复国。朱棣对这两宗来自安南内部对黎氏的指控,起初并未全信,只是聊表同情之意,命有司给予适当安置。

明代史书没有记载裴伯耆与陈天平会面时的情形,《大越史记全书》则提及裴伯耆曾向明朝坦言不知陈天平的身份。裴伯耆自称是陈渴真的裨将,与史实相符。但陈天平所奏却有颇多不符之处。据吕士朋先生考证,陈天平所述的陈朝世系就有7处错误。倘若他确系陈氏子孙,那么他对安南陈朝世系的叙述绝不应有如此多的错。日本学者山本达郎甚至推论,陈天平所说乃明朝大臣伪作,旨在为入侵安南制造口实。

按越史记载,陈天平实为仁靖王陈元挺(一作陈元辉)的家臣阮康。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陈元挺因潜通占城被论罪(应为黎季牦陷害),赴水而死。阮康逃往老挝,化名陈天平号召忠义之士讨伐黎季牦,并以陈氏后人的身份建立流亡政权,还得到老挝的支持。黎季牦立国后,为了开拓南部领土以防备明朝南下,对占城发动大规模战争。不过,这些行动令老挝极为不安,所以刀线歹决定护送陈天平入明乞师。日本学者榎本文城在编撰的《大越货币志全》一书中解释“天平通宝”为天平铸造的铜钱,这也印证陈天平在安南和老挝边界活动的事实。所以,山本达郎的推论并不正确,明朝并没有伪造陈天平的奏言用来作为入侵的借口。山本达郎作为日本昭和时代的历史学家,很可能“以己度人”了。

天平通宝

《大越史记全书》书影

永乐二年十二月,安南遣使入明恭贺新年。朱棣为了验明陈天平的身份,让其与安南使臣相见。据《明太宗实录》记载:“使者识其故王之孙也,皆错愕下拜,亦有感泣者。”如前所述,陈天平并非陈氏子孙,所以部分学者认为这段记载是当时伪造的。安南使者大多是陈朝故臣,国运多艰之际,故臣遗老在明朝相遇,怎会不有所感触而流泪呢?《大越史记全书》也有这样的记载:“明内锦衣卫范质言于汉苍曰:'刘光庭奉使到北京,拜天平。’即日收光庭,斩之。”可以看出,确实有陈朝故臣面见陈天平时下拜。因此,朱棣便认为陈天平是陈朝王室后人,决定对安南黎季牦父子问罪。

永乐三年正月,朱棣派遣监察御史李琦等出使安南,责问黎季牦父子弑主篡位、僭号改元之事,要求做出详细解释。正当朝廷与黎季牦父子交涉时,两国边界之争竟由广西思明府延展至云南宁远州。云南宁远州土官同知刀吉罕上奏,指控安南攻掠猛慢等七寨,掳掠其女儿、女婿。明朝随即遣使敕谕安南详细说明情况。

明朝逐步施加对安南的压力。由于明朝态度趋于强硬,安南黎季牦父子被迫让步。为表示诚意,黎季牦指派黄晦卿为使臣。黄晦卿归还思明府古楼等五十九村。事后,黎季牦责备其割得太多,并密令土人毒杀明朝土官。可见,安南并非诚心顺从明朝,只是在拖延时日,争取备战时间。

其实,黎季牦篡位成功后,就一直在做两手准备:一边积极争取明朝册封,一边暗自备战。建文三年(1401年),黎季牦就曾发出过“安得百万兵,以敌北寇”的感叹。他听从黄晦卿的建议,改革征兵制度,凡15岁以上、60岁以下的男人均要服役,兵源成倍增加。其后,他又以制造粮船的名义大规模制造铁钉战船。陈天平事件后,面对明朝的一再责难,黎季牦父子认为明朝终将用兵,便更积极备战。他下达一系列备战命令,并视察了巡京路山川及诸海口。

同年六月,安南遣使阮景真随李琦前来谢罪,称“天平,本陈氏宗族,久弃在外,不谓尚存,悠悠之言,自此而致,圣恩弘贷,遣使下问,臣请迎天平以君事之”,并承诺归还禄州、猛慢等地。黎季牦父子明知陈天平的真实身份,还承认其为陈氏后人,并欲迎回以君事之,显然是个圈套。但朱棣仍对黎季牦父子存在某种幻想,甚至指派聂聪等出使安南落实迎回陈天平之事,还承诺说:“果诚心应朕,尽改前非,迎还天平以君事之,朕当封尔上公,封以大郡,传之子孙,永世无穷。”其后,朱棣又敕谕屯兵老挝边境欲出兵安南解决边界纠纷的云南西平侯沐晟立即撤兵。

古安南武士浮雕

十二月,安南派遣阮景真等人随从聂聪来朝,奏称誓无二心,迎还陈天平。聂聪也力言安南“诚心恭命”。朱棣信以为真,决定派兵护送陈天平回国,并与陈天平、裴伯耆商议护送军力的问题。陈天平认为:“不过数千人,到彼则人自服。”也许陈天平自以为凭着陈氏子孙的招牌,还有刘光庭等人做内应,一旦踏入安南的国土,便会得到广泛支持。这一提议遭到裴伯耆的反对。元朝时,元世祖忽必烈曾任命柴椿为安南宣慰使都元帅,以兵千人护送其册封的安南国王陈遗爱回国就位。陈朝圣宗陈日烜密令军队截击,元兵溃散,柴椿被击伤,陈遗爱被活捉后遭秘密处死。因此,裴伯耆估计黎氏很可能会派兵截杀陈天平,故对明朝仅以少量军队护送陈天平回国表示异议。但最终,朱棣采用陈天平的意见,派遣广西总兵官都督佥事黄中、吕毅等领兵5000人护送,提醒他们在进入安南后“尤宜审度事几,以为进退,不可轻忽”。对持异议的裴伯耆,朱棣则将其流放,没让其与陈天平一起回国。

永乐四年(1406年)正月,陈天平陛辞回国,朱棣谆谆训勉并予厚赐,敕封胡氐为顺化郡公,尽食所属州县。三月十六日,黄中等人率领5000兵马护送陈天平抵达安南丘温,而胡氐称疾没有亲自迎接,只派黄晦卿等为代表。黄中虽有所怀疑,但派遣的侦骑没有发现异状,并且见迎者壶浆相继于路,便以为没有危险,继续前进。当明军行至芹站时,由于山路险峻、林木茂密,又遇上大雨,军队难以成列。忽然,安南伏兵四起,约有10余万人,高呼要劫天平。混乱中,陈天平被劫,明兵伤亡被俘者颇多。黄中等欲整兵回击,但安南军斩绝桥道,明军无法前进,只得引兵还广西。事后,陈天平被凌迟处死,被俘的明兵发往乂安种田或为家奴。

不过,这件事在《大越史记全书》中却是另外一种模样:韩观、黄中领兵10万护送陈天平还国,韩观屯兵边界,黄中率军入侵,先胜后败,为脱逃而献出假冒陈氏子孙的陈天平。这段记载不禁令人疑窦丛生。如果朱棣此时决意入侵安南,怎么会不吸取元朝征讨失败的教训,只依靠广西的兵源?韩观率兵到了边界驻足不前,在黄中失败后也不前往支援,还没有因此受处分,又是为何?且陈天平的身份,是经过朱棣验证确定的,黄中怎敢仅凭遭受安南军反抗,便自作主张,认为陈天平为假冒,主动将其献出?《大越史记全书》明显是在歪曲事实。

起初,朱棣希望和平解决黎季牦父子弑主篡位之事,以履行宗主国的责任。他用5000名官兵护送陈天平回国,只显示明朝支持陈天平,并不表明明朝会追究黎季牦父子,想不到黎季牦会劫杀陈天平。黎季牦父子既然答应迎归陈天平,如今却中途劫杀,就是公然挑战朱棣的威信。黎季牦也许以为,朱棣的外交策略与其父相去不远,再加上他初登帝位政权未稳,不敢轻言举兵。然而,这种想法显然低估了朱棣的能力与决心。

靖难之役后,如何让国人信服,如何在诸国间树立威信,一直是朱棣执政的最大难题,所以他绝不能忍受安南这般欺骗与挑衅。四月十一日,朱棣接到黄中的奏报后极为愤怒,对成国公朱能表示要出兵讨伐。安南劫杀陈天平后,曾派遣三江安抚使陈恭肃等入明,“辩白天平诈冒之事”,并请求通贡如故,朱棣当然不会接纳。《明太宗实录》没有记载此事,大概安南使者来到明朝时,朱棣已经决定兴师。明朝与安南的关系完全破裂,只有通过武力解决问题。

张辅为帅,两路并进

陈天平事件,是朱棣即位四年以来面对的最严峻考验。虽然祖训将安南纳入15个不征之国,但为了维护宗主国皇帝的至尊地位以及大明的朝贡体系,朱棣决定兴师南征。正如张奕善先生在《明帝国与南海政略》中说:“成祖生就桀骜不驯,是拥有雄才大略的君主,祖训的约束只限于中下之君,绝无法使之就范。”

朱棣决定出兵后,召集众臣商议征讨安南及战后事宜。由于安南曾是中原王朝治下领土,士大夫的“安南情结”一直存在,所以几乎众臣一致赞成出兵,甚至有人提出“郡县其地”的方案。只有解缙提出异议:“自古化外之民,反覆不常,但令奉正朔,效贡职,羁縻之而已,不可以为郡邑。”此后,解缙开始失宠。

七月初四,即陈天平事件发生3个月后,朱棣便组织起一支强有力的远征军:总兵官为成国公朱能、左副将军为云南西平侯沐晟、右副将军为新城侯张辅,大军分由云南、广西两路出击;兵部尚书刘俊参赞军事,刑部尚书黄福、大理寺卿陈洽等负责运送粮饷。之前护送陈天平时被冷落的安南归附人裴伯耆,亦被赐予冠带随军南征。

关于此次出兵的总人数,张辅在《檄安南官吏军民文》中称:“皇上震怒,特命将兵八十万,讨除逆贼。”吕士朋先生根据《明太宗实录》统计,所征调云南、四川、贵州、广西、广东、湖南、湖北、福建、浙江、江西、江苏、安徽、山东等地官军总数为21.5万人,80万之说似有夸大之嫌。

不过,朱棣曾在出兵人数方面密谕朱能:“精健赴敌之兵必须满足,临行所命大数不可少一人。其运粮、守营、编桥、造船、采伐竹木诸杂差使及其事余故,皆在此数之外。昔秦伐楚,王翦以为非六十万人不可,李信止用二十万,竟为楚所败。后秦复从翦言,用六十万人,乃遂灭楚命。黎贼气力,虽不敢拟楚,然以朕料之,必得临行所命大数,乃可成功。”虽未明确“大数”具体是多少,但想来绝不会少。再加上黎季牦父子的长期部署,号称有700万众的兵丁。因此,明朝的动员力量应当多于《明太宗实录》的记录,但究竟动员了多少力量,尚需进一步考证。

十六日,明军正式出师。朱棣亲自到龙江饯行,临祭大江诸神后,宣布了一份敕谕,申明对将士的要求:“黎贼父子,必获无赦,胁从必释。毋养乱,毋玩寇,毋毁庐墓,毋害稼穑,毋恣取货财,毋掠人妻女,毋杀降,有一于此,虽功不宥。毋冒险肆行,毋贪利轻进。罪人既得,即择立陈氏子孙贤者,抚治一方。班师告庙,扬功名于无穷,其往勉之。”二十九日,朱棣在给朱能的密谕中再次强调进入安南后,必须严明军纪:“师入安南之境,须禁伐人坟墓园林、焚人庐舍、虏人妻女,且宜抚绥其民;其国中老者,待之以礼,如此则人心自安,乐其生业。”在15世纪初,提倡如此军纪的国家真是凤毛麟角。

张辅像

明代宫廷画家商喜所绘的《宣宗出猎图》,描绘的是15世纪明朝皇帝出行的场景

闰七月十三日,明朝派遣先头部队600人往占城结盟。八月二十六日,朱棣再遣内官马彬敕谕占城国王占巴的赖出兵安南的原委,并令占城严兵边境,防遏黎季牦父子等逃脱。这样,黎季牦父子便陷入朱棣的天罗地网:北有明朝大军分两路南下,南有中占联军阻其外逃。

朱能等领军出征后,朱棣作为优秀的军事家“多方用心筹度用兵大略……昼夜思维,节次条画”,不断发密谕传授用兵方略及相关措施。闰七月初四,朱棣通过密谕向朱能等人逐一指示军中十件大事,其中几件尤为重要:

兵入安南,凡其府库仓廪所储及户口、田赋、甲兵籍册、郡邑图志,并令尚书刘俊掌之,尔总其大概。

兵入,除释道经板经文不毁外,一切书板文字以至礼俗童蒙所习,如上大人丘乙己之类,片纸只字,悉皆毁之。其境内凡有古昔中国所立碑刻则存之,但是安南所立者悉坏之,一字勿存。

访问古时铜柱所在,亦便碎之,委之于道,以示国人。

国中遍行访问,有精细通达长于谋略及奸诈诡谲之徒,悉以怀才抱道名色尽数举保送来。

国中诸色匠人及乐工连家属尽数起送赴京。

平定之后,令各府州县原任官吏轮次赴京朝见。

初八,朱棣又密谕朱能等人:

平定安南之后,自鸡翎关到其国中,沿途必须设立卫所,筑城以镇守之,务要烽火相望,声势相接,遇有警急,可以应援。其某处可以立卫,某处可以立所,某卫某所合留军士多少、合存粮多少,何人可守某卫某所,尔等皆宜预为计议,密奏以闻。

八月初一,朱棣密谕朱能等人:

昔云南僻在万里,山川险固……我皇考太祖皇帝……一鼓而平之,创立自古所无之功,与天地共为悠久者也。今安南虽在海陬,自昔为中国郡县,五季以来,力不能制,历宋及元,虽欲图之,而功无所成,贻笑后世。今黎贼逆命,朕命尔等率师往问其罪,欲尔等勉成大功……

由此可以看出,朱棣对于安南妄图推行民族特性对抗大中华朝贡体系很有意见。并且,从这份密谕可以看出,朱棣心中也有收复安南、恢复故土的雄心壮志。他要效法父亲开创千秋功业。

八月二十七日,朱棣再次密谕朱能等人,其中有这样一条:

前者谕尔等焚其庐舍,今立郡县,凡一应室庐,不可焚毁,平安之后,即用居守,切宜戒戢军士。

这是朱棣首次对前方将领提出“郡县安南”的计划。九月二十日,朱棣派神宫监太监苗青赶赴军中,预备征服安南后留其镇守,并要求朱能“凡都司、布政司、按察司有合行事务,与之讨议而行”。这些密谕说明,明军还未进入安南,朱棣已在规划战后如何治理安南。

然而,明军进军并非一帆风顺。十月初二,总兵官朱能不幸在广西龙州病逝,此时离计划进攻安南仅有7天。进攻安南必须在冬天瘴疠肃清后,万万耽搁不得。在这关键时刻,右副将军新城侯张辅毅然暂代总兵官,继续进兵,同时急奏上报。朱棣获悉朱能病逝的噩耗后,于二十一日下令由张辅出任总兵官,指示兵部尚书刘俊将原定计划告诉张辅:“尔前与国公节次面听朕所授之言,可一一说细与新城侯(张辅)、云阳伯(陈旭)谈说,使其知之。与尔一应等策文书,务要严密收贮,虽片纸只字,不可失落,大小事务皆须谨慎。”朱棣还亲自勉励张辅、陈旭等:“昔皇考太祖高皇帝命大将军开平王常遇春、偏将军岐阳王李文忠等率师北征,未几开平王卒于柳河川,偏将军岐阳王率诸将士摅忠效力,扫荡残胡,终建大勋,著名青史,光耀无穷。尔等皆宜立志自强,取法前人,乘冬月瘴疠肃清之时,殄除凶孽,及期班师,建万世之奇功,成万世之善名,以副朕委用之意。”

《平番得胜图卷》中的明军大营

十月初九,张辅等人率师自广西思明府凭祥县出发,入安南坡垒关。此关无人防守,被轻易拿下。侦察后,张辅得知坡垒关以南,隘留关—鸡翎关(支棱关)—芹站这一线山路险峻,林木蒙翳,溪涧深广,地势十分险要。于是,他命令都督同知韩观等军驻扎关下,监督运送粮饷、修缮道路、伐木建桥等事宜,以供明军顺利通过;其次,派游兵往来侦察,防止敌军设伏;又派鹰扬将军吕毅领军作为前哨先锋,进军探问声息,遇到敌人就立即攻击。

初十,张辅祭祀安南国中山川,以求进军顺利,并誓师于众:“皇帝非利安南土地百姓,乃为黎贼害其国主,虐其黎庶,奉行天讨,以继绝世,苏民困。命我等以吊民伐罪,丁宁告戒,非临阵不得杀人,非禀令不许取物,毋掠子女,毋焚庐舍,毋践禾稼。尔等宜奉承圣天子德意,以立奇功。不用命者,必以军法从事,无赦。”将士们听后,齐声欢呼,争效用命,以立军功。

同时,张辅按照朱棣的安排,出榜发布《檄安南官吏军民文》,历数黎氏父子二十大罪:

贼人黎季牦父子两弑前安南国王,以据其国,罪一也。

贼杀陈氏子孙宗族殆尽,罪二也。

依托胡氏,自以为虞之后也,故以为国号。不奉朝廷正朔,僭改国名大虞,妄称尊号,纪元元圣,罪三也。

视国人如仇雠,淫刑峻法,暴杀无辜,重敛烦征,剥削不已,使民手足无措,穷饿罔依,或死填沟壑,或生逃他境,罪四也。

世本姓黎,背其祖宗,擅自改易,罪五也。

凭陈氏之亲,妄称暂权国事,以上罔朝廷,罪六也。

闻国王有孙在京师,诳词陈请迎归本国,以臣事之,及朝廷赦其前过,俯从所请,而益肆邪谋,遮拒天兵,阻遏天使,罪七也。

其安南国王之孙始被迫逐,万死一生,皇上仁圣,矜悯存恤,资给护送,俾还本土。黎贼父子,不思感悔,竟诱杀之,逆天灭理,罪八也。

宁远州世奉中国职贡,黎贼恃强夺其七寨,占管百姓,杀虏男女,罪九也。

又杀其土官刁吉罕之婿刁猛慢,虏其女。曩亦以为驱使,强征差发银两驱役百端,罪十也。

威逼各处土官,趋走执役,发兵搜捕夷民,致一概惊走,罪十一也。

侵占思明府禄州、西平州、永平寨之地,及朝廷遣使索取,巧词支吾,所还旧地,十无二三,罪十二也。

还地之后,又遣贼徒据西平州劫杀朝廷命官,复谋来寇广西,罪十三也。

占城国王占巴的赖新遭父丧,即举兵攻其旧州格烈等地,罪十四也。

又攻占城板达、郎白黑等四州,尽掠其百姓孽畜,罪十五也。

又加兵占城,取其象百余只,及占沙离牙等地,罪十六也。

占城为中国藩臣,既受朝廷印章服物,黎贼乃自造镀金银印、九章冕服、玉带等物,以逼赐其王,罪十七也。

责占城国王惟尊中国,不重安南,以此一年凡两加兵,罪十八也。

天使以占城使者同往本国,黎贼以兵劫之于尸毗柰港口,罪十九也。

朝贡中国,不遣陪臣,乃取罪人假以官职,使之为使,如此欺侮不敬,罪二十也。

此二十大罪状,条条皆有依据,大致可分为四类:一是在安南国内施行暴政;二是蔑视宗藩体制,挑战明朝的权威;三是侵扰明朝边界,危及明朝边境安全;四是侵掠明朝藩国占城。

张辅在檄文的最后通告安南吏民,明军吊民伐罪以及重立陈氏之意,命人将此檄文刻到木牌上放入河中顺流而下,通过安南纵横交错的河流溪涧传遍全境。当初,安南百姓都不知明军为何南下,见到此檄文后,“咸知其曲在彼,及见榜末云:'待黎贼父子就擒之后,选求陈氏立之。’莫不延劲跌足,以待王师之至”。安南守军见到此檄文后,也“谓其必然,且厌胡氏苛政,罔有战心”。

同日,张辅率军进入安南丘温县,置堡储粮。此时,吕毅派人送回捷报:隘留关有2万安南兵依山结寨,配备了大量火铳,寨下设立坑堑,其中插满竹签。吕毅带领前锋精锐进攻隘留关,用“挨牌”翼蔽而上。在明军的猛烈攻击下,隘留关守军渐渐不支,遂被攻破。明军斩首40级、生擒65人,其余守军皆溃散。

克复安南,胡朝覆灭

首战告捷,离不开朱棣的精心谋划。邱濬在《大学衍义补》中记载:“近有神机火枪者,用枪为矢镞,以火发之,可至百步之外,捷妙如神,声闻而矢即至矣……交(交趾)所制者尤巧。”黎季牦长子黎元澄更是这方面的专家。因此,朱棣令工部研制了一种编竹三层、缠裹牛皮,高五尺二寸六分、上阔一尺八寸、下阔一尺三寸六分的特制坚固盾牌“挨牌”,防卫安南火器,效果甚佳。

十一日,骠骑将军朱荣等人也攻破鸡翎关,斩首62级,生擒11人。十二日,张辅率军进至鸡翎关,得知芹站两旁皆有埋伏,遂令鹰扬将军吕毅、黄中等领军前往搜索。伏兵闻听隘留、鸡翎二关被破,无心战斗,设伏者悉逃遁。随后,张辅率军到达昌江、市桥,遣鹰扬将军方政、游击将军王恕等作为先头部队直抵富良江北嘉林县。

当时,左副将军西平侯沐晟也由云南蒙自县出发,经野蒲蛮入安南境,攻夺猛烈关、华隘等处,已经抵达白鹤县下营。张辅遂遣朱荣领军一支前往会合。朱荣在路上顺便攻破了祖峰寨。沐晟亦遣都指挥俞让来会。十一月初一,两军会师于三带州立石县。

初五,张辅派横海将军鲁麟、骠骑将军刘榙出攻破困吾寨,大军随即进驻新福县。明军在张辅的严厉约束下,不妄杀,不掳劫,秋毫无犯,得到安南百姓的拥护。当日,三带州佥判邓原,南策州莫迪、莫邃、莫远等人来降。张辅询问他们后得知安南依靠东都(河内)、西都(清化),以及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之险为防守阵线。安南军自三江府沱江南岸伞圆山,循富良江南岸东下至宁江,又于富良江北岸,循海潮江、由希江、麻牢江,直至盘滩困枚山,沿江设立营栅;于多邦隘增筑土城,城栅相连亘900余里,尽发江北诸州民200余万守之,驱老幼妇女以助声势;缘江置椿,尽取国中船舰列于椿内,诸江海口俱下捍木,以防攻击,对外号称水陆屯守士兵700余万。

安南军沿江布防,意欲拖住明军打持久战,等气候湿热、瘴疠兴起的时候再进行反击。中原王朝以往出兵进攻安南,多是因此师劳无功而回。朱棣知道这些情况后,也特地下达敕谕,要求张辅等人必在明年春前击灭黎氏。

张辅下战书给黎季牦:“予奉天子命将兵八十万来讨尔罪,尔如能战,则率众于嘉林以待;不能战,可自赴辕门以听处分。”意用激将法使其应战,但黎季牦没有回话。恰在此时,礼部行人朱劝、张瑛带着朱棣的诏书前来,要求黎季牦进贡5万两黄金、100头大象赎罪,如若金、象数目不足,可用珠玉宝贝替代。这是朱棣消磨黎季牦斗志的一个计策,他事先要求朱劝、张瑛只停留5日,并让张辅等朱劝、张瑛离开后立即进兵。不过,黎季牦也没有上当,只派手下接待了朱劝、张瑛一行,以勘合不同为由回绝此事,并声称:“兵已入境,若兵回,即贡。否则,自有准备。”

张辅见计策不成,随即移军三带州,于富良江北岸箇招市江口严阵以待,与沐晟商议造船置铳,以图进取。此地江面不时有安南军出没刺探情报。十四日夜四更时分,鲁麟率舟师从箇招市江口上游十里下水,借水势攻击划船(一种战船),夺得敌船1只,斩首100余级,自此以后划船不敢出没。

朱棣还制定了渡江策略:“我师至嘉林若欲渡江,必要舟筏然后可济,如此岂不旷日劳师乎?计今莫若迭出游骑于嘉林与城相对处往来,始焉用百骑,逐日旋增至五百骑或千骑而止,夜举火烧烟放炮,眩惑贼国以乘之……大军却于未至嘉林二三日程潜行取道,趋富良江上流浅处,与西平侯会合渡江。如此虽费数日之程,然免军士伐木之劳,亦免相持稽缓之久。”于是,张辅派遣朱荣等人在下游18里处嘉林地面实施此计。十二月初六,安南军在嘉林分遣水军,抢夺明军船只,遭到明军奋击,大败而回。

明代战船模型

在此以前,沐晟军在初二击败了安南左圣翊军将胡射,夺得池木丸江岸、白鹤江椿,进驻洮江北岸,与多邦城形成对垒。多邦城下沙滩平阔,可以展开军队进攻。于是,张辅派陈旭前往洮江,与沐晟军同造浮桥。初七晚上,沐晟军从天幕江州北岸攻击安南军,被安南军将陈挺击败。沐晟军将先退者处斩,严肃军纪,重整战力。初九晚上,沐晟军袭击木丸州,安南军主将阮公瑰沉湎于女色,没有防备,船只被烧,全军尽没。明军此役的胜利极大震慑了多邦城外围的安南势力,安南其余水军龟缩不出,明军浮桥得以顺利建造。

初九,张辅率大军从箇招市江口出发,留都督高士文守备辎重船只。十一日,张辅与沐晟军会合,双方经商议认为:安南在江边立栅,地势狭窄,难以展开军队。唯有多邦城外滩可以容军。不过,多邦城高峻,城下设有两重壕沟,壕内密密地插着竹签,壕外又有陷马坑,且坑内也布满竹木签。除此之外,城上守军还备有大量铳箭滚木,可谓易守难攻。明军虽然有攻城器具云梯、仙人洞等,但多邦城宜用计取。最后,商议决定张辅军攻多邦城西南部,沐晟军攻东南部。为了迷惑敌军,明军在沙滩上列军。布置完后,张辅又派一支疑兵前往拟定攻击点一里之外的地方做攻击态势,吸引安南守军的注意力。

十二日凌晨,攻夺多邦城之战正式开始。张辅深知这一仗的重要性,激励将士:“贼所恃者此城栅耳,将士报国,成功在此一举,宜各用命,城破必矣,先登者不次升赏。”四鼓时分,张辅遣都督黄中等率军携攻城器械悄悄越过重壕,潜至城下,后以云梯附城。都指挥蔡福率部先登,用刀乱砍,引起守军一阵惊呼。攻上城的明军燃起夜明光火药,吹响铜角,城上顿时火光齐明、角声大作。明军军心大振,争先恐后蚁附而上。安南守军却慌了阵脚,发出数枚铳箭后便崩溃纷纷跳城逃跑。明军遂占领城墙。

泰国复原的战象格斗

退入城中的安南军在天长军将阮宗杜等人的指挥下,重整防御,并拿出撒手锏——象兵。大象作为陆地上最大的动物,可以称之为古代的坦克,极具威慑力,令人望而生畏。大象在冲锋陷阵时的杀伤力更是惊人,在东南亚地区的战争中有着独特地位和重要作用。

不过,朱棣早就针对安南象兵进行了准备。《宋书·宗悫传》记载了南北朝时期刘宋的宗悫大破林邑(占城)象兵的故事:“林邑王范阳迈倾国来拒,以具装被象,前后无际,士卒不能当。悫曰:'吾闻狮子威服百兽。’乃制其形,与象相御,象果惊奔,众因溃散,遂克林邑。”大概朱棣熟知此段史事,令内府制作了7座狮子像,在进军之前就发去军中。

面对安南军驱象猛冲,张辅、陈旭亲自督战,令游击将军朱广等用狮子像蒙在战马身上、神机铳部队分列两旁攒射。见到“狮子”,大象受了惊吓,再上又被铳箭打伤,便横冲直撞往回奔驰,将安南军冲得溃乱。张辅趁机率军长驱而进,用炮铳轰击。安南军大乱,自相践踏而死和被明军杀死的不可胜数,将领梁民献、蔡伯乐也被斩杀。明军直追至伞圆山下,缴获大象12头,器械无数。

十三日,明军自伞圆山沿富良江南岸而下,一路纵火毁焚木栅,呈摧枯拉朽之势。十四日,明军捣东都,安南守军弃甲而逃,明军占领东都。张辅在城东南驻军,出榜吊民伐罪,安南吏民欢声动地,尤其是先前被强迫守卫江栅的百姓如羊脱虎口,降附者日以万计。

既然已攻下东都,明军便乘胜攻西都。张辅与沐晟商议后派遣左参将李彬、右参将陈旭领军前去。黎氏父子闻重镇多邦城被破,料明军必攻西都,皆心惊胆战。不等明军来攻,他们便于十六日将西都所有官舍、仓库烧毁,逃往海上。十八日,明军占领西都,焚烧宫室,三江州县望风而降。

明代碗口铳

永乐五年(1407年)正月初一,张辅、沐晟调遣部将清远伯王友、都指挥柳琮等进至注江浅处,后于初六清晨趁敌军不备突袭筹江栅。次日,王友等攻击据守于困枚山、万劫江、普赖山的安南军。战事持续9天,安南军不支溃败,明军斩首37390级,生擒安南军将丁部曲,将其典刑示众。当时,安南南策州队正陈封率部来降,王友调他们攻击黎季牦继子东山卿侯胡杜守卫的盘滩。胡杜败走闷海口,明军俘获其船只。胡杜、胡射不甘心失败,集聚溃散的安南军铸造火器、构筑堡垒、伐木造舟,重金招募士兵,意图顽抗。

此后,张辅探知安南哨船常在交州下游20余里的富良江出没,黎氏父子等聚集水师守在黄江。经商议,张辅与沐晟率军前往交州守备。十二日,明军沿富良江南下,水陆并进至木丸江对岸下营。十四日中午,安南军300余艘船逆流而上攻击明军,陈旭亲自督战迎敌。明军在水上放箭,又在陆上用神机铳、碗口铳将安南战船逼到浅水处,使其动弹不得。明军缴获船100余艘,斩杀敌将阮仁男、阮磊等人,斩首1万余级,又生擒安南军将黄世罔、彤文杰等100余人,皆斩之,并将获得的首级筑为京观。

二月初九,张辅、沐晟率军在奉化府胶水县闷海口驻扎。闻明朝大军至,黎季牦父子率众逃往大安海口,只有黎元澄在闷海口沙汀西边筑月城、下椿守备,并不时派船出击。明军以大将军铳轰击,击碎许多敌船。此时,降将莫邃等人也领安南士兵1万人、船500余艘协助明军征讨。安南神丁军将吴成率军乘潮突击胶水县的明军,结果势孤被杀。黎元澄见不敌,也逃往海上。

胶水县潮湿泥泞,不能长久驻军,张辅与沐晟等人商议:“贼闻大军来,不敢敌,故潜遁他所,以觇我动静。我若回军交州,留兵于咸子关两岸,留战舡守备,彼必出闷海口以袭我,我俟其出,水陆并击之,贼必成擒。”沐晟等人同意此计。三月初八,明军回军咸子关构筑堡垒,柳升率军坚守。

二十九日晚上,张辅收到柳升报告:咸子关附近出现敌人哨船,10里外发现敌船踪迹。三十日清晨,张辅、沐晟率军前去迎战。此次安南倾最后之力,出动士卒7万人,号称21万人。安南军以黎元澄、胡杜为主将,胡射、陈挺领南岸步军,杜人鉴、陈克庄领北岸步军,杜满、胡问领水军。安南军阮公拯率领艨艟100艘为先锋,水陆并进,大小船只首尾相连10余里。明军两岸夹攻,都督柳升以舟师横击,安南军则以海船横截江中,用战船、划船载木植向两岸齐进,登岸植木为栅,岸上步军放铳掩护。张辅抓住战机,亲自监督虎贲精锐将士猛攻,安南军支撑不住,大败。明军生擒安南北江安抚使、工部尚书阮希周,阵斩胡射、陈挺、杜人鉴等将领,斩首万余级,安南军溺水淹死者不计其数。“富良江水为之赤,积尸数十里。”明军乘胜长驱,直抵黄江闷海口,获海船、战船万余只,黎氏父子坐小舟逃往灵源。

连胜后,张辅认为宜乘破竹之势殄灭余党。四月二十二日,他与沐晟统军由清化府迅速前进,调柳升、莫邃等将领率战船沿水路追击。二十三日,水军到达清化府磊江,安南残存的军队聚船以拒,柳升击之,斩首万余级。二十九日,水军到达典史海门。此处本就水浅,又因许久没下雨,早已干涸。但明军到后,却下起大雨,水涨数尺,明军得以顺利通过。安南军见此情形,不战而溃。魏栻因劝黎氏父子自焚,“国已近亡,王者不死人手”,被斩。

《平番得胜图卷》中的明军骑兵形象

五月初三,张辅大军进军演州,与柳升等人率领的水军会合,途中投降的敌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张辅询问降人阮大后得知,黎氏父子躲在乂安府深江,便令沐晟从陆路、柳升从水路追击。

初十,柳升率水军至奇罗海口与安南军大战,获战船300艘。安南军其余船只被迫分散,黎氏父子偷偷逃走。

十一日,张辅率大军驻扎在乂安府盘石县,连绵130余里,对黎氏父子布下了天罗地网。当日,永定卫卒王柴胡等人在止止滩生擒黎季牦,交州右卫卒李保保等人擒获黎元澄。黎季牦被擒时说:“汉唐宋元兵虽到安南,不曾到乂安地面,天兵追速。每年天气炎热有雨,兵马难往。今年天又无雨,这是天败我,都是上位洪福。自古伐国,未曾有如此功业,真越古矣。我本罪重难饶,若圣恩留性命,三亩地足以养身。”

十二日,莫邃手下头目武如卿等人在高望山中擒获黎汉苍及其太子黎芮,胡杜、范六材等将领也被擒,黎氏亲属俘获无遗。至此,胡朝覆亡。

自永乐五年明军在木丸江大破安南军后,张辅等人即遣人宣诏访求陈氏子孙。三月初十,莫邃等人率1200名府县耆老禀称,陈氏子孙已被黎氏杀尽,无可继者,安南本中原王朝之地,请复古郡县。四月十九日,朝廷收到张辅的奏报,众臣一致建议朱棣接受安南人的“请求”,恢复对安南的统治。但朱棣十分谨慎,指示等黎氏父子就擒后再做处置。

五月十二日,明军获黎氏父子,安南平定。二十九日,捷报至京,朱棣应允在安南开设三司及郡县。

六月初一,朱棣诏告天下,申述用兵安南始末,宣布将宽厚善政,抚慰安南。同时任命交趾三司官员,以都督佥事吕毅为都指挥使,黄中为副;以尚书黄福兼掌布政、按察二司;前工部侍郎张显宗、福建布政司左参政王平为左右布政使,前河南布政司左参政刘本、右参政刘昱为左右参政,前江西按察司周观政、安南归附人裴伯耆为左右参议;前河南按察使阮友彰、按察副使杨直为按察副使,前太平府知府刘有年为按察佥事。

永乐五年的交趾布政司示意图

同日,诏定交趾所辖府、州、县:设15府,分辖36州、181县(一作17府、47州、157县)。安南在独立468年后,复被纳入明朝版图,成为行省之一。

从永乐四年十月初九至永乐五年六月初一,张辅仅用7个多月的时间就征服安南、俘虏黎季牦父子,还在此设立郡县,安南军的脆弱令人难以相信。黎季牦父子的防御做得非常好,再加上长期的作战准备,理应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明军取胜确实出人意料。

历史上,中原王朝军队进攻安南,大多师劳无功而回,甚少凯旋。明军这一仗竟势如破竹,令人诧异。越南史家黄高启说:“明兵取东都,据咸子,无阻之者。”这表明黎氏父子的失败在于失掉民心。永乐三年,黎汉苍与诸路将领商讨与明朝开战或求和时,黎元澄就说:“臣不怕战,但怕民心之从违耳。”显然是担心黎氏不得民心,不能团结全民抗敌。安南史臣吴士连也认为:“天命在乎民心,澄之言深得其要。”

黎季牦弑主篡位,杀害陈朝宗室,影响甚广。大盗阮汝盖闻黎季牦篡位后,“招诱良民,得众万余,往来立石、底江、历山、沱江、伞圆等处,恣行侵掠,州县不能制”。陈氏后人与心念陈朝的大臣亦想谋刺黎季牦,恢复陈朝。黎季牦为了打击反对者,在各村社设置巡店,日夜巡逻,还令百姓互相监视。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怎能对付外敌?黎季牦又不与民休息,为转移国内视线多次对占城发动侵略。他为了完成“得百万兵以敌北寇”的愿望,进行户籍登记,规定15岁以上、60岁以下的百姓必须服役,心存怨愤的百姓越来越多。

黎季牦执政期间,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与财富,推行了一连串改革,引起既得利益阶层反感。他推行新的家奴法、土地法:官员按照品级拥有家奴和土地,多余的要上交国家。表面看起来,这是想改变自陈氏中叶以来,宗室和地主对家奴和土地的垄断,但黎季牦的真实目的不是解放家奴,也不是重新分配土地,而是压制陈朝宗室的势力和夺取民田。在这种新政策的限制下,家奴变成国奴,私田变成国田,都成了黎氏的财产。黎季牦的限奴限田政策,除统治者得益外,其他阶层均受剥削,特别是庶民地主,最多只能拥有10亩田,这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

黎季牦亦曾进行货币改革,发行纸币“通宝会钞”,强令百姓用铜钱兑现。这是安南首次发行纸币的记录,其重要目的是收回铜钱制造武器,以应付明朝的军事压力。不过,很多商人拒绝接受纸币,黎季牦便三令五申私藏铜钱罪同伪造钱币,引起商人和市民的反感。

此外,黎季牦还积极发展民族文化和推广字喃。不过,安南的国家政治制度基本源自中原王朝,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通过科举制度选拔人才,而科举的内容仍以儒家思想为主。因此,在科举制度下成长的读书人和大臣无疑都是传统儒家学说的继承者。黎季牦作《明道十四篇》等文章大贬孔子,批评韩愈、朱熹等人,引起读书人不满。随着黎季牦篡位,读书人的反抗情绪越加剧烈。

安南史臣黎嵩评论黎氏父子用了八个字:“罪盈怨积,海内离心。”可见,黎氏父子已到了被全民唾弃的境地,这如何能不败?明军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攻占安南,复设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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