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川人听川剧时,到底听到些什么?
说到川剧,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变脸,花脸吐火,顶灯……
关于川剧,你还知道什么呢?
或许很多人对川剧这张巴蜀文化名片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更别提知晓其中的滋味。当我们看到公园里听戏的老人家时,不由得有了一个疑问。
他们在听川剧时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四川人会玩会享受是全国都出了名的,四川的老茶铺与四川人的会耍一样有名。
以前的老茶铺可谓是包罗万象,无论是贩夫走卒、商贾农工、还是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有青年男女邀三约四来此以茶会友,也有携家带口的来此品茶论茶,更有三五闲人来此谈古论今、谈天说地。
在没有电脑,没有智能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泡茶馆成为了四川人最重要的娱乐之一。
以前的老茶馆和我们现在看到的还不太一样。当时一些茶馆为了招徕客人,会请很多人来表演。讲评书的、说相声的、打围鼓的算是常见的,还有唱竹琴的、打扬琴的,打金钱板的,甚至还有表演灯影戏和木偶戏的。这其中又以戏班子的表演最受欢迎。
除了有戏班子表演川剧,以前老茶馆里经常能看到一群票友相约唱戏。成都以前最大的场镇苏坡桥就曾经有三大茶铺。每逢三六九的场期,“大有庆”茶铺内有“围鼓”演出,逢年过节还有专门的戏班子来表演,河边茶铺更时常传出川剧的演唱声。
很多上了年纪的四川人都有关于川剧和老茶馆的点滴记忆。
我记得以前老家街口的茶馆里经常会围聚着些老人。小方桌,竹靠椅,老虎灶、紫铜壶,一盘瓜子,一杯三花,伴随着吚吚哑哑,卿卿哐哐的声响,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我年岁还小,对川剧的印象就是听不懂的唱腔,还有老茶客们就着老烟枪吞云吐雾的模样。
小孩子不懂事,没有静下心来听川剧的耐心,总会在茶铺里跳上跳下的疯跑。若是渴了,就会端上老爸的茶碗一饮而尽。这时候老爸总会骂上一句。
“批娃娃,又喝干了!给了你说了好多遍,留一口好续。”
现在细想起来这句话倒是如同过年时“吃鱼不吃完”的习俗一样,充满了生活的哲理。
那时候我总喜欢放了学跑到茶铺头找到老爸,照例是一口喝干茶碗的茶水,而后牵着老爸的手,带着一嘴淡淡的茉莉花香味,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有时候我会回望身后的茶馆,看着戏台子上穿得周五正王的戏服,看着台下听得津津有味的老人们,直到看不到为止才转身。
这一转身便是三四十年。
很多年后,招待几个外地朋友来成都玩我才再次接触到川剧。坐在宽窄巷子里的茶楼里,我有种恍若隔世的不自在感。
精致的复古装修,锃亮舒适的座椅,不冷不热的温度,按道理来说这是一家很巴适的茶楼。
戏台上演出的内容,只能用精彩纷呈来形容,不仅有外地朋友期待已久的变脸和喷火表演,还有青衣小旦,巴蜀谐戏、甚至还有杂技和功夫茶,这些具有四川特色的表演汇集在一起,让外地朋友大呼过瘾。
后来外地朋友告诉我,他们最喜欢的要属谐戏《皮金滚灯》和变脸。
川剧的变脸果然名不虚传,一个眨眼,一个转身的功夫,纵然你全神贯注,纵使你一动不动,但是表演者脸上的脸谱就已经换了两三次。
看到朋友脸上兴奋的表情,我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老川人听川剧时到底听了些什么?
或许他们听到的是过往的回忆。
很多人听到四川方言是属于北方语系会感到诧异。
很多人听到川剧里面有高腔、梆子腔、皮黄腔、胡琴、乱弹、灯戏的元素也会感到奇怪。
就像川菜的海纳百川,百菜百味,川剧的源头也是多种多样。
早在明末清初,随着各地移民的大量入川,各种声腔也相继传入四川。清朝雍正到乾隆年间,“花部”戏曲勃兴,昆腔、高腔、梆子腔、皮黄腔以及胡琴、乱弹等外来剧种纷纷入川,并逐渐与四川的方言、音乐、民俗以及本土民间小调灯戏、秧歌等相融合,这时候被时人称为“川昆”、“胡琴”(即皮黄腔)、“弹戏”(即梆子腔)等。
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些繁多的表演形式逐渐融合,最终形成了具有共同风格的地方戏曲剧种“川戏”,就是我们后来统称的“川剧”。
就好比川菜因为地域的原因可以分为上河帮,下河帮,小河帮,川剧因为前面提到的声腔流行地区的不同、艺人师承关系的不同,表演风格的不同,早期的川剧也形成了四个不同的流派。
这四个不同的流派被称为“四条河道”:川西河派、川南河派、川北河派、下川东河派。
这四个流派的流传和特点带有明显的地域色彩。
比如川西河派就被称“成都河”或者“上河道”。该流派的主要范围是以成都为中心向南北延伸,又分南、北二路。
再比如川南河派又被称为“资阳河”、“中河”,他是以自贡为中心,包括资阳、内江、自贡、宜宾、泸州、乐山等地。前面说到,明末清初的时候,各种声腔随着湖广填四川的移民相继传入四川。这时候高腔就留在了自贡这一片区域,所以光绪直到宣统年间的川南河派,都是以唱高腔戏为主。
而以顺庆(今南充)、保宁(今阆中)为中心的“川北河派”,因为与陕西交界,秦腔和渭南梆子等很早就传入川北片区,所以川北河的戏班多以唱“川梆子”的弹戏为主。
最后下川东河派,又被称为“重庆河”,“下河”。重庆位于嘉陵江与长江的汇合处,从古至今都是四川与湖北、贵州两省往来的枢纽地,因此下川东戏班艺人的唱腔具有昆、高、胡、弹、灯、吹兼收并蓄、富于变化的特点。剧目也多为胡琴、弹戏及高腔,其中甚至还带有川夹京、川夹陕、川夹汉的唱腔。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许多外地人对川剧的既定印象是川剧绝活:变脸。
川剧分小生、旦角、生角、花脸、丑角五个行当,每个行当角色都有对应的脸谱。这些脸谱将人物和角色的不可感的抽象情绪和心理状态变成了具体形象。而变脸正是表现剧中人物内心思想感情的一种浪漫主义手法。
只见台上的表演者在一眨眼的功夫,他们脸上的脸谱就已经换了两三次,正好对应了剧中人物惊恐、绝望、愤怒等情绪的突然变化。
川剧历来喜欢大胆地运用夸张的手法,其他戏曲不常见到的托举、踢慧眼、钻火圈、滚灯、藏刀、吐火等特技,在川剧表演中都是信手拈来。川剧的五个行当中都有自成体系的功法程序,尤以文生、小丑、旦角的表演最具特色,其中又以川剧独具特色的丑角表演最有特色。
《皮金滚灯》是川剧小丑剧中的经典之作,也是川剧中久负盛名的独门绝活。这幕戏的情节很简单,书生皮金迷恋赌博,其妻怒其不争,让他训练出“滚灯”这一技巧。表演时只见“皮金”把点燃的油灯顶在头上,做各样滑稽而惊险的动作,却不能让灯掉下来。整幕剧由一组组高难惊险的动作,像是翻跟斗、从板凳下钻过等等。
外行看了热闹,内行则会对川剧语言的幽默风趣所折服。川剧的表演历来带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语言带有非常多的四川方言和俏皮话。
例如在《一只鞋》有一幕,一对中医夫妇对药箱的描绘是用了很多四川方言里的叠词来表现药箱中纷繁的小物件。
毛大娘:“箱箱装得满,包包和瓶瓶。”
毛大富:“面面和粉粉,草草和藤藤。”
毛大娘:“叶叶和梗梗,杆杆和根根。”
看到这里,如果你问我“川人听川剧时到底听了些什么“。
我会告诉你,他们听到的是过往的历史和沉淀下来的文化。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川剧这个江湖里有一群游离在边缘的人群分外引人注目。
有一群人,他们酷爱川剧的表演,甚至能充当临时的川剧演员。他们因为共同的爱好,常常聚集一起说戏、唱戏,逐渐形成各种“玩友会”。
根据资料记载,民国时期川剧玩友会遍及全川,上自成都、重庆等大城市,下及县城、乡镇,乃至村落,都有玩友会。这其中又以成都的“玩友会”最为活跃。
如1914年成立于成都的川剧“进化社”,几乎都是由“玩友”组成。“进化社”在民国川剧界有着很大的影响。另据《蒲江县志》记载,民国时期座唱班在蒲江县农村十分风行。大村如杭坪村曾多到 14 班,雅湖18个小村,座唱班就多达19班。而到了1946年,在城隍殿聚会座唱的竟多达120余班。
玩友们常常聚集在一起,相互探讨与切磋,学习他们感兴趣的演员和戏曲作品,并分行当唱戏。一些玩友因为喜欢唱戏,甚至花钱专门请师傅指导自己。一些有天赋和艺术水平的玩友甚至会因各种原因而下海成为职业艺人。
这些玩友们不登台,只是坐在板凳上清唱,于是被时人戏称为“板凳戏“,又叫”打围鼓“。
玩友会打围鼓不会化妆,甚至无需观众,只要有一套基本的乐器。有人负责打,有人负责唱,全是自娱自乐。他们常常选择在茶馆或酒楼进行,这时就有闲人在一旁边饮茶边欣赏,围观听唱。
川剧的文学性历来为人称道。在“四功”中,川剧玩友大多数主攻方向都是“唱”。而且打围鼓的时候,玩友们更多的是以清唱为主,这就要求清唱者的唱腔与讲白需要达到字正腔圆。所以玩友们常常会同文学修养较高的人,一起精心推敲打磨唱词讲白,并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唱功。
一来二去之下,玩友会除了自娱自乐之外,一些水平较高甚至还会开展一些外出表演活动,如逢年过节时的庆祝演出,大户人家婚丧嫁娶、庆生辰、贺生子时的受邀表演等。
这些川剧玩友会的演出所得收入,大部分用作邀请来帮忙艺人的工资支付,贫寒玩友的伙食费,维护添置基本设备等。而一些富足的玩友会甚至会根据行当等不同发放一定的薪金。
川剧的玩友会一直到建国以后都十分兴盛。这时候不仅农村乡镇仍然有玩友们聚在一起表演,在成都重庆等大中城市中,也有专门的玩友会在开展活动。
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过生祝寿等场合,大街小巷、茶堂酒肆,“玩友”们随处可见。1988 年春,成都市还成立了“川剧玩友协会”,力求恢复和发展了这一优良传统。
或许现在的年轻人对于川剧已经敬而远之,更无法理解“玩友会”的兴盛。但是如果你把自己置身于那个没有电脑,没有智能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把川剧想象为你唯一的娱乐爱好,或许就能琢磨出其中的道理了。
或许你以为川剧的“玩友会”已经消失了,但是他却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其他地方倔强地存活着。
这时候如果你问我“川人听川剧时到底听了些什么“。
我会告诉你,他们听到的是过往朋友在一起。
| 文:王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