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抹绿色
八月中旬,老是下雨,闲来无事,无意间闯入藏在山里的三门源村,毫无疑问,那里找到了我童年的风景。三门源的夏季,最不缺的是绿色,山间的树木、毛竹,田里的水稻、蔬菜,甚至弄堂旮旮,随处可见。
很多人来到三门源,主要是为了欣赏山后的一线天———千里岗下直泻而下的飞瀑,而我却在小村落的一抹抹绿色前徘徊。
看,一抹绿色藏在一幢古民居的院落里,那是一簇南瓜,就在院子破损的泥地里野蛮生长,藤蔓缠绕,枝繁叶茂。绿色让这个古老的建筑焕发勃勃生机。门口的提示牌告诉我,此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是龙游商帮某位叶氏生意人花了巨资建造,主体建筑有五幢。这幢古民居门口赫然写着:芝兰入室,青砖、黑瓦、白墙、精美的砖雕,宽阔的门面显示出当年的辉煌。房子一切保留完好,门口的砖雕栩栩如生,每副图片都有含义,二十三块代表了二十三个当年流行的剧本,如《单刀赴会》、《打金枝》、《定军山》⋯⋯
除了绿意盎然的南瓜,院子里还有另一抹绿色,那是一棵粗壮的铁树,与正常铁树不同,它长了一半的树枝硬生生地弯倒在一侧,就像一个畸形的残疾老人。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它满树的绿叶,也不能阻挡它拥抱阳光、拥抱世界的热情。那260年树龄标签告诉我,它至少出生在乾隆年间。
“找谁呀“”,一阵问候传来,房子里竟然有人居住。三进两厢房两天井,占地至少四五平米吧?曾经我也去过些古民居,要么是拆了毁了要么重建,要么已经归于集体作为景点旅游开发,要么后人造了新房废弃不用。而这里却是热热闹闹,大门左侧一个六十来岁的妇女正在忙碌地搓面团准备点心;侧门的弄堂里,年轻的妈妈正在和两个孩子纳凉,一位老爷爷在边上听收音机。他们说早些年通过买卖、土改等方式,已是不同姓氏的多户人家合并居住,反倒没有叶姓人家。想起我儿时,经常在这样的砖木结构的房子里,邻里之间几十人串门聊天,晚上小石板上听大人们说故事。
出了“芝兰入室”,沿着一铺满小石子的弄堂,又发现一抹绿色。它就在弄堂石子路的缝隙里,石子路口有一堵墙已经坍塌了,几块青砖摇摇欲坠,但是小小的石头缝里居然分布着许多小草。我记得那叫荸荠草,黄兮兮、细细长长,在烈日下蔫得不行。也许到了傍晚待阳光隐去,便会挺直腰板,悄然生长。我童年时的那群伙伴,那群野孩子不就如这石缝中的小草?没有充足营养,没有大人关心,磕磕绊绊,最后也过来了。小草一直延伸到另一幢古民居,叫“竹苞松茂”,房子里面晒有老年男性衣物,喊话无人回应便不敢进门参观。
过小桥,在溪对面,我又见到另一幢古建筑“叶氏宗祠”。与前两幢古民居相比,这房子显得低矮,不够气派。眼尖的我又发现了一抹新绿,在叶氏宗祠外墙二米多高的位置,在镶嵌青砖装饰一个突起的小空间里,一棵半人高的蓖麻傲然立在半空中。粗壮的根茎,宽阔的的叶子,让这座年久失修的宗祠暗然失色。几十年没见的蓖麻,它复活我了的记忆。小时候我家菜园(菜园回忆)前是一个大糞坑,糞坑过去是一片凌乱的空地,每年那天那里都会长满密密麻麻的蓖麻。蓖麻的主人是我一个本家,按辈分我应叫他爷爷。他一生未娶,开朗乐观,不在乎生活有多贫困。我们那些小鬼没大没小都直呼其名一一汝奶,他从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和我们打招呼、开玩笑。当然他也有拿手好戏,他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但他的医术仅限于医烂脚,几乎每一个小孩都会烂脚,蚊子臭虫叮咬,各种包包浓疮,面目可憎,汝奶爷爷所谓的医治仅仅在各个肿块包包涂上一点蓝药水、红药水,俗称红汞、蓝汞。但对我等小孩来说已足够神奇、足够高级。
南瓜、菜园、小草、蓖麻里我童年的一部分,是我儿时最珍贵的记忆,我以为它消失了,但是在这里,在三门源,我重新找到了,倍感安慰。
“哗啦啦”小溪流水潺潺,欢快活泼,就像汝奶爷爷逗我的声音,又像“芝兰入室”门口闹腾的南瓜,顽强的铁树。尽管时间流逝,但生命永不停止,万物依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