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的生存处境

一方面,最早网传的6秒视频被媒体辟谣,证实打狗者为业主,制服着装的是小区安保。此外,对于“大规模棒杀犬只”的传闻,余杭区城管局也进行了否认。

站在这边的网友,大多想起了不堪其扰的往事,恨不得将那些恶犬及其主人绳之以法,还自己一个清净世界,一个踩不着狗屎,不会被狗吠惊到的城市。

另一方面,各种疑似视频与图片仍在坊间流传,#万人请辞杭州打狗#的微博话题之中,包括明星大V在内的爱狗人士,也在不断地转发评论,呼吁取消暴力行动。

站在这边的网友,基本都对残忍的手段深恶痛绝,想要通过文明的方式去解决狗的问题。无论是狗主人还是爱心路人,想着可爱的狗子,心里不免无奈委屈。

“狗”,向来是中文互联网上的一大敏感话题。

从屡见不鲜的恶犬伤人,到小区居民的投毒杀狗,再到玉林狗肉节的陈年议题,评论区里总能见到针锋相对的网友。

单就本次风波而言,当我们整合混乱的信息源,撇开人身攻击与阴谋论,会发现中华田园犬的合法性狗证的管理费流浪犬归宿等问题成为双方讨论的焦点。

一条狗该在城市里如何生存?执法者、狗主人与其他居民之间怎么处理关系?这看上去是现代化城市遇到的新问题,其实呢,它们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就已经出现。

说起关于狗的名片,无论是美系的《101斑点狗》,还是日系的《忠犬八公物语》,比起我国电影中紧贴现实的Hard模式,还是显得太过梦幻和温情。

1995年,导演宁瀛拍出了反映北京“限狗令”的《民警故事》。2003年,导演路学长请到当时还有头发的葛大爷,在北京拍摄了几乎同题材的《卡拉是条狗》。

中国影史上的这两部作品,形成了一组有趣的呼应。继承自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衣钵,它们分别从执法者狗主人的角度,讲述了北京解决“狗”问题的现实日常。

先说宁瀛的《民警故事》

本片堪称“基层片警日常”,它围绕着“抓狗”的核心任务,穿插各种文件会议,生动展现了实习生小王,跟着师傅杨国力的上班初体验。

“你的手怎么回事儿?”

“被咬了。”

“什么咬的啊?”

“一狗咬的。”

某晚,杨国力在值班期间,遇见个满身血淋淋的醉汉,一打听才知道是位受害者。于是,以“疯狗咬人”事件为导火索,所长迅速部署了辖区内的犬类整治行动。

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为了杜绝狂犬病蔓延的趋势,杨国力带着小王拿起棍子走上街头,挨家挨户地排查,运气不好的时候,还得费力地满世界追狗。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气喘吁吁的折腾,抓住目标的片警同志们,终于用一顿胖揍解决了问题,搁笼子里拉回所里一检验,果然是条带病的疯狗。

“今年又是农历狗年。如果今年放松了管理,那么很可能造成养犬的蔓延。所以,在市区政府市局的领导下,我们要严格执行北京市养犬的规定。”

除了又脏又累的体力活,杨国力还得带头完成“上传下达”的任务。一边深刻领会各级领导的会议精神,一边给居委会群众做思想工作,将养狗户名单掌握清楚。

等具体执行时,难免会碰上不配合工作的住户,这时,老片警杨国力会适时改进工作方法,采取软硬兼施的态度,有策略有步骤地“引狗出洞”。

“原来是有狗来着,后来我们把那狗送了。”面对狗主人说个不停的狡辩,善于察言观色的杨国力,一边给他们宣讲着政府的管理政策,一边选择向这家的女儿询问。

“你们家狗呢?昨天不还看见你和楼上的小朋友一块儿玩的吗?前几天就送走了啊,你喜欢你的狗吗?”透过短短几个问题,经验老道的杨国力便有了答案。

尽管已经如此认真负责,杨国力却在“抓狗行动”尾声时晚节不保。

话说,片区有位个体户叫王小二,态度极其嚣张,白天将民警拒之门外不说,晚上被抓到所里调查还冥顽不灵,张口就是“不就是人把狗给咬了”,就想着拿钱消灾。

面对这个“小学水平”的蛮横主儿,杨国力坚定地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原本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成想却适得其反地触了他的逆鳞。

“你们民警跟疯狗似的。”本就气不过的杨国力,听到这句再也忍不住了,上去就给对方两耳光。一瞬间,他的所有成绩付诸东流,反倒成了挨处分的典型。

说完“抓狗”者的遭遇,小十君再带你来瞧瞧“救狗”者的心声。

1995年的《民警故事》中,北京“限狗令”刚刚颁布。而到了《卡拉是条狗》这部片里,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八年,但相关部门的执法威力还是一点也没有松懈。

这不,本片的狗主角卡拉,刚刚出场没多久就难逃正义法网,就算它“通人性又从来不咬人”,也必须要为没办狗证的黑户身份,跟着警察叔叔去所里面笼思过。

这样的打击,对于它的主人老二而言,无疑是致命性的。毕竟,卡拉是老二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东西,用他的话说,“只有在卡拉那儿,我才觉得我有点人样。”

一条小小的杂种狗,就能让老二获得这么大的心理安慰,让他觉着自己有人样。由此可见,这个男人的日常生活中,他活着得是多么得“没有人样”。

论工作,老二在单位领着微薄工资,养活得一大家子人,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处处宣告着他的无能;论家庭,虽说是名义上的户主,老二在家里却没一点地位。

叛逆期的儿子,瞧不上他穷,连一条肥腿裤子都不能满足自己。当儿子在学校里惹出祸端时,就算老二点头哈腰地与对方家长交涉,也换不回儿子的一句好话。

毕竟,这对长期疏远的父子之间,早已没了心平气和的沟通,他们恶劣的关系中有的只是简单粗暴的父权压制,愤怒直接的弑父反抗。

更年期的老婆,常常强势得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明明丢狗是老婆的错,老二也只敢憋着一肚子的窝囊气,独自冲着厕所的墙壁谩骂发泄。

他们夫妻俩之间,除了家庭生计的讨论,已经失去了任何的共同话题,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与逃避中度过。甭说精神上的沟通交流,就连基本的性生活也难以维系。

从单位到家中,成天哄着全世界开心的老二,深陷在中年危机的痛苦里,每当他审视起生活,发现只有在卡拉摇着尾巴迎接他时,自己才会感受到热情与尊重。

正因如此,他才会另辟蹊径地想要从别处解救卡拉。他冒着被老婆误会的风险,跟着老同事杨丽四处托人,摸清警方处理狗的渠道,没成想却失望而归。

他执拗地拒绝名贵犬的诱惑,就算找替代品也要找个像卡拉的,结果不仅在街边被狗贩给白白骗了一顿,还被警察给抓了回去。

正因如此,他才会绞尽脑汁地想要从警方那儿取回卡拉。第一次来到派出所时,他想用杨丽的狗证蒙混过关,却没成想在盘问下露出了马脚。

第二次来到派出所时,眼看下午四点将近,狗即将被运走,办不起证的老二刚想趁乱偷走卡拉,却又被儿子的事所耽搁,只能望着爱犬离去。

电影中,狗都有个叫卡拉的名字,而老二却偏偏连个名字也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不外乎是他的名字不重要,作为一个尊严岌岌可危的中年人,老二被世界当作不受待见的老狗一样对待,而卡拉就像他的同类,只有它能给予他关怀与爱。

不外乎是他的名字太寻常,老二就像是现实里的芸芸众生,与几千块钱作殊死搏斗,想要身份认可而不得,和没有狗证的卡拉一样,过着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生活。

一条狗的生存处境,让“抓狗者”与“救狗者”的命运都被牵连,让立场开始对立,让利益开始对决,从来都应该是一个值得谨慎思考的问题。

一条狗的生存处境,又像是个生活的隐喻。

每个渴望保留尊严的个体,总是得在某种体制下艰难求生,与现行规则相互适应,受惠于他人的认可与关怀。

法律归法律,舆论归舆论,当我们讨论起“狗”的问题,不妨听听其他个体的声音。

毕竟,偌大城市,人海茫茫,当你挤上地铁公交,当你进入电梯大厦,当你四处奔波劳碌,奔跑跌倒又奔跑的时候,保不齐旁人望向你,也会来这么一句:

“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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