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推荐|挖 井 作者/姚景强
挖 井
作者/姚景强
(一)
天,并不旱。山坳里的姚北村却闹起水荒了。
真是怪事:村里两口水井,一口井在村西头,一口井在村东头。从去年开始,村西头那口井,水变浑了。日复一日,濒于干枯了。然而,村东头的那口井,却依然清如玉液。这样,村西头的人家,只好舍近求远,到村东头去挑水。
村里少了一口井,就像塌了半边天。从早到晚,村东的辘轳声不绝于耳,井台边车水马龙。渐渐地,村东的村民不满这种现状了。有些好事者先是和村西人争个先来后到,后来发展到公开向村西人提出抗议。不过,人们毕竟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起初的抗议是无声的,巧妙而又委婉。一日,村东井台边上的老槐树上,突然贴了一首打油诗:
自古姚北两口井,东井西井本分明。
村西来挑村东水,日复一日何时休?
且不说这打油诗是出自何人之手,但他已足以显示出事态发展的严重性。村西的人看了,虽然觉得理亏,但也无奈,每日照样来这里挑水。于是,抗议升级。村东人见到村西人就说:“嗳,我说你们村西人,大老远的跑到我们这里来挑水,累不累呀?就不能把井挖一挖?”
这话说的虽不带火药味,但是带刺,并且挖苦味十足。村西人听着,只好忍气吞声地叹息道:“哎,没人管啊。”
其实,并非没人管。原富道老汉就曾提议过挖井的事。那是去年秋天,井水刚开始由清变浑的时候,有人怀疑是几家搞作坊的用水量大,把水搅浑了。原富道却有板有眼地说:“不对,是泥沙把井底安放的水泥花管淤死了。”原富道对于这口井算是最有发言权了。他称不上是水文地质专家,却是一个右眼失明的一等伤残军人。正因为有了这顶红色桂冠,他和老伴由政府供养着,整天闲着没事。平时,哪个不慎把水桶掉进井里了,都找他去捞。他捞桶一不下井,二不用吸铁石去吸,而是用屠夫们杀猪用的肉钩往绳子上一拴,把肉钩放进井里,在水里来回地提上、放下,甚至再把绳子反反复复地抖擞几下,几经循环往复,一旦肉钩接触到水桶,他就轻轻地拽住绳子往上提。然后,把绳子缠到辘轳上往上搅。说来也怪,再难捞的桶,经他一捞,没有不上钩的。人们都说:“老原算是把这口井的脾气摸透了。”所以,眼下人们谈论井水变浑的事,经他这么一说,没人敢和他抬杠。这天,他趁井台边搅水的人不少,就趁热打铁地说:“我看这井得挖。不挖,泥沙越淤越多,再过段时间,不要说吃浑水,恐怕到时候连浑水也吃不上了。”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人们只是嘿嘿一笑,觉得没那么严重,谁也没有当回事。就这样,一天拖一天,水一日比一日浑。讲究一点的人家,不声不响地跑到村东头的井去挑水了;不讲究的人家,依然用的是这口浑水井的水,只是把水挑回来之后,经过沉淀澄清再用。人们各显神通,各显其能。后来,等到每次只能打半桶泥糊涂水时,世世代代伴随着村西人生活的那悦耳的辘轳声,终于悄无声息地哑巴了。
(二)
村西井台的宁静,造成了村东井台的热闹。热闹就热闹呗,原富道才不怕哩,他一不上班,二不干农活,有的是功夫。其他人家,为挑一担水,长龙般地排着长队,等不起。因为,他们当中有去单位上班的,有去外面打工的,即使在家干农活,也耽误不起。尝到了苦头的村西人,似乎在这时才猛然醒悟,人人都说村西的井该挖,可是,谁也不挑这个头。
村里有干部。但那时村官每月的补助少的可怜,还时常不能兑现。为维持生计,他们也是每天随着村里的年轻人,或去私企打工,或在自发组织的扒房队灰头土脸地在外面干活。除非上面要下来检查工作,他们才不得不应付一下。其余时间,村里的事,也懒得去管。但是,原富道虽然在村里没啥一官半职,可他在村里德高望重,说话有人听。话是这么说,但在农村办事,得看火候,掌握时机。面对村东人的挑战和村西人的觉醒,原富道觉得火候到了,时机成熟了。一天,他找到吃村西井水的三位有头脸的人物:一位是村民组长苗弘南,一位是老党员姚大明,一位是退休回乡的县委宣传部原副部长姚文章。四人相聚,共议挖井大事。原富道说:“咱们都是共产党员,我老原爱管个闲事,你们也都知道,咱们村西的辘轳半年都没叫了,看到咱们村西人大老远的跑到村东头去排队挑水,人家有意见,咱们心里也难受。要说咱这井挖一下,费不了多少事,可是没人挑这个头,何况,这又不是一两个人能干的活,你们都是群众中能说响的人,咱们是不是合计合计,咋个挖法。”
沉默片刻之后,苗弘南说:“我看把井挖一下,并不难。关键是,挖井涉及到两方面的问题,一是出人,二是出钱。人多了,又用不上,这……”
姚大明过去当过生产队长。是个善用心计的人。他打断苗弘南的话,说:“人多了,是用不上,主要的还是找一个能下井挖泥的人,井上的人好说,别看我们几个都是六十来岁的人了,真找不到年轻人,我们也挺得住。至于下井的人给不给报酬,这倒是个问题。”
“是啊。”姚文章接过姚大明的话茬,“在井下挖泥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活,依我看,村西头几十户都吃这口井水,人家下井干活,既辛苦,还危险,每家收上三五块钱,作为下井人的报酬,也是应该的。至于在井上帮忙的,给不给报酬倒无所谓。”
当谈到谁下井挖泥的人选时,原富道想了想说:“就让王大牛这后生下吧,那年,往井下放水泥花管时,就是他干的。我看,一桶泥一块钱不算少了,井挖好后,再挨家挨户收钱,你们看咋样?”
大家正说着,真是山里地斜,说曹操,曹操到,王大牛来了。
“大牛,你来的正好,给你商量个事。”姚文章叫住大牛说道。
王大牛笑着问道:“姚部长,啥事,这么神秘?”
没等姚文章回答,原富道就抢先说道:“我们正商量着挖井的事,你对井下情况熟,想让你下去挖泥。现在的农村人不是从前了,干啥事先说钱。你看这样吧,一桶泥一块钱,咋样?”
“不干。”王大牛出乎意料地说,“原大伯,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往钱眼里钻的人。我王大牛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把憨力气。这井早该挖了,就是没人挑这个头。再说了,你原大伯当年打老蔣,临汾战役中,把眼睛都献上了。这些年,为村里的事,你没少操心。我也是吃这口井水长大的人,要大伙的钱,我良心上过得去吗?”
王大牛出乎意料的话,把大家说乐了。原富道当场拍板:“好,咱们明天就干!”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不声不响地干开了。
可是,村西人所熟悉的辘轳声,有着特殊的召唤力。人们纷纷赶来,争抢着想为挖井出把力。原富道虽然右眼失明,左眼有疾,但看人看物仍能分辨清楚。他一看这阵势,知道人多了也用不上,就吼着粗犷的大嗓门,从井桩上拿起那根伴随他多年的拐棍,朝天上扬了扬,大声说道:“乡亲们,大家不用争,这样吧,我挑几个年轻人,留下来轮着干,其余人,忙自家的事吧,中不中?”
“我留下。”
“我留下。”
在大家的争执声中,原富道捡最棒的挑了四个。没有被挑上的,依然恋恋不舍离去。后来,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不让我们出力,我们出钱、出物。”顿时,人群沸腾了。身上带钱的,交上三块五块,十块八块的,没带钱的或是手头暂时缺钱的,回去拿来了好烟好酒,有几个老年人,竟然回去抓了几只老母鸡送来,表示慰劳。不大一会儿,井台边竟像个糖烟酒小商店和农贸市场的样子。这一下,可愁坏了原富道。不管他怎样解释,都说服不了大家。
到底还是姚文章见多识广,他对大家解释说:“乡亲们,父老兄弟们,大伙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咱村西人几个月没吃上村西井的水了,谁都盼着这一天呐。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改革开放了,咱农民也开始奔小康了。我知道,大家眼下虽然还不富裕,但为了挖井,也不在乎这几个小钱,毕竟咱们同饮一井水嘛。可是,下井挖泥的王大牛,人家不要钱。至于留下来在井上面干活的,都是志愿的,谁还会去要报酬?这样吧,大家交来的钱就不退了,因为井挖好后,这井绳大半年没用,也有点老化了,买新绳还需要钱,不够的话,我和老原包了。烟酒嘛,我数了数,烟是十二盒,酒是三瓶。这抽烟喝酒,是大牛的强项,我想,他会接受的。还有,几位老大娘带来的老母鸡,统统带回去,留着下蛋补养身体。大家说,中不中啊?”
姚文章不愧是当过部长。大家听他说的合情合理,一致同意:“中!”
(三)
经过一整天的奋战,井,挖好了。不过,王大牛从井下上来,脸色并不高兴。只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挖了一米多深,井底稀泥细沙还不少,已经没办法再挖了。这水位还太浅,短时间够用,过段时间,恐怕还会淤死。要是能用潜水泵抽一下,水位还能增加一米深。”
去哪里找潜水泵呢?正当大伙为此事犯愁的时候,村党支部书记徐援朝从外面干活回来了,正好路过这里。他一看井台边堆放的稀泥,就知道大伙在挖井,便不好意思地问:“挖井啦,咋样?”
“咋样?”原富道不冷不热地说,“眼下米把深水,暂时能凑合着用。井底泥沙太多,想用潜水泵抽抽,没门路。徐书记,你给想想办法?”
徐援朝挠了挠头,似乎有点为难,又好像在想着什么,说了声“我会想办法的”,拔腿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大伙看着徐书记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原富道长叹一声:“现在的村干部,啥事不管,成天光知道在外面挣钱。你看他刚才的样子,说是想办法,没个准话。结果,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其余人没说什么,准备收工回家。姚文章把烟酒分别装在两个塑料袋里,递给王大牛,说:“这是大伙一点心意,拿着。”大牛嘴上说着“这这这,这咋好意思,”但他经不起烟酒的诱惑,还是欣然接受了。
出乎意料的是,徐援朝这一回并没有溜之大吉。他骑着车直奔村委主任卢晓峰家了。
更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原富道又来到井边时,忽然听到有哗哗的流水声,他揉了揉有点模糊的左眼一看,是井里的潜水泵抽水发出的声音。他心里纳闷:奇了怪了,这事难道真是徐援朝干的?
就在这时,徐援朝也来了。原富道带着怀疑的口气问:“徐书记,这事是你干的?”
“是,也不是。”徐援朝说,“昨天傍晚,我去找了村委主任王晓峰。你知道,他家在南坡包了几亩桃园,专门买了一台潜水泵,从山下的积水潭里抽水浇地。我向他说明来意,起初他不乐意,说什么眼下正是桃树开花的季节,正需要浇水。我一听,扭头就走。”
“结果呢?”原富道问。
“晓峰看我生气的样子,可能是怕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赶紧撵到街门口,说再商量商量。我说,你那潜水泵能通上电,是我当人大代表时,让林业局在南山顶上建了一个森林防火瞭望台,还通上了电。人家瞭望台是看在我当书记的面上,才让你的潜水泵接上电的。现在,只要我给林业局长打个电话,立马就能把电给你停了,浇地,浇地,没有电,你浇个屁地!经我这么一说,晓峰还真的怕了。他赶紧说,徐书记,浇地事小,群众吃水事大。明天我就把泵拉回去,丢到井里抽水。我说,不能等,这事今晚就办。吃过晚饭,我和晓峰折腾了半夜,才把水泵安好,又通上电试了试,看到出水正常,我俩才回去睡觉。”
“噢,原来是这样。”原富道猛然间对徐援朝刮目相看了,激动地说,“昨天,我差点冤枉你了。我还以为你是虚晃一枪,说句冠冕堂皇的话,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溜之大吉。没想到,你还真没放空炮。”
徐援朝认真地说:“现在的农村干部不好当啊,既然当上了总不能大事办不了,小事又不办。昨天晚上,我对晓峰说,像挖井这样的屁大的小事,动动嘴,找几个人就把事办了。结果,一拖再拖,造成了群众吃水难的大事。晓峰也说,当干部的,整天让老百姓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心里也难受。”
俩人正说着,王晓峰来了。他见老原和徐书记都在,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村委主任当得不称职啊,让乡亲们受苦了。”说着,看着水管里流出的清凌凌的水,弯下腰,把手伸向水管的出水口,两手一合,掬水而饮。然后,眨巴眨巴嘴,痛快地说,“真甜啊,好久没喝这口井的水了。”
老原和徐书记看着王晓峰高兴的样子,欣慰地笑了。
此刻,太阳刚刚升起,早起晨练和上班的人们路过这里,纷纷驻足观看。老原正准备给大伙说点什么,发现姚文章领着王大牛和昨天参与挖井的苗弘南和姚大明,也朝着井台走来。老原趁机向大家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大家得知这水泵是村委主任王晓峰放弃自家桃园灌溉,与徐书记一起,昨晚忙碌了半夜安好的,感动的伸出拇指,为他俩点赞。
接着,姚文章问王大牛:“你看,这水抽的中不中?”
王大牛回答说:“挖一次井不容易,既然抽一回,就抽到天黑之前吧。”
人们纷纷散去。
傍晚,随着一阵鞭炮声响,久违的辘轳声,又开始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从此,姚北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四)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整整二十年过去了。这一年,姚北村突遭大旱。从清明到立秋,小雨淅淅沥沥下过几场,还没洒湿地皮就停了。因为几个月从未下过一场透雨,麦季几乎绝收,秋庄稼也几近枯萎,村里的两口井都干了。为了吃水,人们只好沿着崎岖的山路,到五里外悬崖下的不老泉去挑水。缺水,使得村里的年轻人,都不能外出打工挣钱了,一时断了财路。加上秋麦两季绝收,姚北村加入了贫困村的行列。
一日,原富道找到徐援朝,说:“徐书记,你就不能给乡里说说,想办法把咱村的吃水问题解决了?”
徐援朝坦白地说:“为这事,我和王晓峰主任没少往乡里跑,乡领导说,这些年咱村通过产业结构调整,经济发展速度快,已是先进村、小康村了。咱村不属于贫困村,上面没给扶贫专项资金,让咱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原富道摇了摇头:“现在的乡干部,像个水中的葫芦,整天浮在上面,就不能下来看看,应该特事特办嘛。”
原富道又找到姚文章:“姚部长,你县里人熟,咱村严重缺水的问题,就不能给领导反映反映?”
姚文章在职的时候,实际职务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新闻通讯组组长,是县里有名的一支笔,没少写为民呐喊的报道。他的文章经常见诸报端或被内参采用。此刻,他没有直接回答原富道的话,似乎是有所期盼地说:“一个星期前,我给报社写了一份内参,如实反映了咱村严重缺水的情况,也许报社会转给县委。我想,会有结果的。”
俩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一声汽车喇叭声响,扭头一看,就见车门上写着“公务用车”的桑塔纳轿车,在他俩身旁停下。车门打开,依次下来三个人,分别是:县委办公室的田主任,扶贫办的张主任,水利局的孔局长。这仨人,姚文章都认识。彼此相互握手后,田主任说:“姚部长,你写给报社的内参,报社转给县委了,梁书记已经看了,并且非常重视。先是让各位常委传阅,紧接着又专门召开常委会议,决定让我牵头,由扶贫办和水利局一把手负责,解决你们村严重缺水问题。”
姚文章连声说:“那太好了,拜托三位了。”
接下来,姚文章让老原快到村里的党员群众服务中心,告诉在那里值班的徐书记和王主任,就说县里来人了,让他们在那里等候。而他自己便带着县里的领导,在村里先走马观花地看看。一路上,不时看到从不老泉挑水回来的村民,个个累得满头大汗。最后,他们又到村西、村东的两口井看了看。田主任边走边说:“姚部长,我的工作方法是,一看二问三决策。下一步,咱们去见见村里的徐书记、王主任,开个座谈会吧。”
姚文章赞成地说:“中。”
(五)
如今的村干部,也像机关干部一样,每天拿工资坐班,集中办公。因为原富道已提前告知他们县里来人了,所以,村干部们都走出办公室,站在门口,个个翘首以盼。
正当村干部们等的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姚文章领着县里的人来了。彼此互相介绍后,直接进了村委会议室。坐下后,田主任对徐援朝说:“徐书记,我们这次来,就是按照县委梁书记的指示,专门解决你们村的吃水问题的。本来要和你们乡里的书记、乡长一起来的,他俩都到县里开会去了,我们也就轻车简从,直接来了,随后具体情况再向他们通报。现在,咱们开个座谈会,除了村、支两委成员外,再找几个村民代表吧。”
徐援朝马上回答说:“我们村有四个村民小组,在坐的四位小组长,都是村民代表。刚好我们今天召集村民小组长开会,研究继续挖井的事。村里的两口井,已经挖了两次了。由于挖到了石硌层,没办法再挖了。会上大家提议,想去附近煤矿买点炸药,可又听说这炸药是危险品,要经公安局治安科审批,还不知办成办不成……”
田主任打断徐援朝的话,说:“徐书记,咱们先不说炸药的事,下面大家发言吧,谁先说?”
山里人没见过上面的大官,心里都有点怯楚,一个个低下头,不敢正视田主任一眼。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村委主任王晓峰说:“我先说说吧。”
王晓峰的发言,先是介绍了村里的概况,再者就是今年以来的旱情和缺水情况,最后是要求县里尽快解决村里的吃水问题。
村民代表先后发言。反映的问题也都大同小异,主要有两点:一是让县里解决炸药问题,实施井下爆破;二是想把姚北村列入贫困村,好享受扶贫的优惠政策。
老原不是村民代表,也被邀请列席座谈会。田主任看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看了看老原,说:“一路上,我听姚部长反复提到你,说你是伤残军人,老党员了,平时在村里爱管闲事,德高望重啊。你有啥想法,说说听听。”
原富道毕竟是军人出身,在部队师长旅长团长都见过,退伍回乡,县长还给他戴过大红花呐。他在姚北村,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了。对于上面来的不管大官小官,他尊重但不怯楚。他笑了笑说:“我年龄大了,但我心里还不糊涂。就说弄炸药的事,别说不好弄,就是县里出面把炸药弄来了,谁敢保证就能把那不知多厚的石硌炸透?咱这井多年来的水位都是保持在十七八米的样子。过去遇到天旱年景,水位下降,挖一挖,淘一淘,就有水了。现在,你就是挖上一百米,也没水。”
“啊!”大家不禁一愣,猛吃一惊。
“为啥?我一不会掐,二不会算。但我清楚。山那边有个煤矿是吧,根源就在煤矿。我有个老战友的儿子在那里当副矿长,他说他那矿井一百三十多米,去年发生了透水事故,十几台大功率抽水机,日夜不停地抽,到现在,已经抽了八个月了,你想想,煤矿在上游,把地下水都抽走了,我们还能挖出水吗?”原富道继续说,“我只是说说原因,办法让县里去想。至于戴不戴贫困村的帽子,我的意见是不戴的好。因为我们村多少年来并不穷,人们不是常说嘛,金窝窝,银窝窝,不如姚北山窝窝。咱村在外打工的人多,过去种庄稼也是风调雨顺,论人均收入,根本划不到贫困线下。要说眼下,我们村确实困难,甚至是因水致贫。我听说山下平原地区为解决地下水污染问题,不知用的啥机器,能把井打到三百多米,吃的是地下二层水,三层水。咱们不需要打那么深,一百五十米足够了。只要有了水,年轻人解除了后顾之忧,外出挣钱,劳动致富,不比戴那贫困帽光彩。”
一阵掌声响起。田主任连连点头,长舒一口气,激动地说:“老原,你说的太好了。来时在路上,我曾对姚部长说,我的工作方法是一看二问三决策,果然,问计于民,民间就是有高手。你看看人家老原说的,有板有眼,有理有据,不服不行嘛。下面,让水利局孔局长说说吧。”
孔局长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我听地质队的黄队长说过,早些年他们在你们村搞过地质勘探,钻透三层硌,一百多米深处有水。三年前,咱们水利局就进口了三台大型多功能打井机,能打三百多米,根本不需要用炸药实施井下爆破。打井的事,回去我就安排。并且,按特殊情况对待,免费。”
田主任看了看扶贫办张主任,示意他也表个态。
张主任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未说话先笑。他笑着说:“孔局长已经表态了,打井不需要资金,这就好办了。人们都说我这个扶贫办主任是菩萨心肠,的确,我与富人无缘,整天打交道的不是穷人,就是穷村。大家想想,即使打好了井,一百多米深的井啊,搅一桶水,还不把人累死。要我说,井打好后,最好一步到位,要安上深井泵,还要铺上管道,让自来水流进每家每户,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外出打工人员的后顾之忧。不然的话,不要说没水致贫,有了水,面对百米深井,谁不望井兴叹。很显然,上了年纪的空巢老人搅不动,即使把水搅上来,挑回去也困难。还有,全村就这么一口井,就算年轻人有力气,排着长龙等半天,才能挑上一担水。这岂不又要再现二十年前村东井台边的情景。所以,有井有水也照样致贫。”
一阵掌声打断了张主任的话。张主任笑了笑,又继续说:“关于资金问题,我拿大头,至少三分之二吧,其余的……”张主任想了想,看着田主任,“是不是让乡里来拿。据说,乡里一年财政收入两个多亿,比中国西部地区一个贫困县的收入都多。田主任,你说呢?”
“是是是。”田主任果断地说,“回去我给乡里的书记、乡长先打个电话通通气,试探试探。实在不行,就让县委梁书记给他们施压。现在正处在脱贫攻坚阶段,梁书记不是多次强调过,哪个乡镇摘不了贫困帽,就先摘你党委书记、乡镇长的帽。”
田主任把目光移向姚文章:“姚部长,你也谈谈?”
姚文章想说的,其实大家都说了,他也不想重复,于是,很干脆地说:“我看今天的座谈会开的很好,我的意见俩字:落实。”
田主任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徐援朝和王晓峰:“徐书记,王主任,你俩还有啥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俩人异口同声地说。
座谈会,就这样轻轻松松地结束了。
……
三个月后。井打好了,自来水管伸进了家家户户。通水那天,家家户户放鞭炮,贴楹联,庆通水,谢党恩。
从此,姚北村的历史又掀开了新的一页。
写于2021年9月
作者简介:姚景强, 1955年3月生,河南省济源市人。1976年2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先后任工程兵某部新闻报道员、新闻干事,济源市人武部党委秘书。长期从事新闻写作兼搞文艺创作。曾在《解放军报》长征副刊和《人民工兵》杂志、《奔流》杂志、《湖北日报》《牡丹》杂志发表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曾任济源市总工会办公室主任,《焦作工人报》特约记者、《济源日报》社记者、济源市政协文史委副主任。现为河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济源市作家协会员,济源市老干部通讯组副组长,济源市卢仝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洛阳万里茶道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