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小说连载《蜂窝堡》第一卷（24）作者 雪 鹰

蜂窝堡

作者 雪 鹰

第一卷

24

这次伏击白鹭土匪的战斗后来被曹文成编入他的评书《续十屯演义》里，书中，他详细描述了整个战斗的经过。

当湖水吞没如血残阳，天空中最后一抹亮色隐去，湖面上突然刮起了大风，一时间湖波汹涌，涛声滚动。湖的两岸，枯黄的芦苇在狂劲的风中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声响，不时夹着苇杆折断的尖锐声音。伏击的团勇们五人一船，在丁振举、汪明达的带领下悄悄埋伏在那指定的芦苇丛中。特别小队也钻进了肖明远家屋两旁的竹林里。他们一个个刀出鞘，箭搭弓，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注视着湖面。虽然寒风刮面，寒气砭骨，但没有一个叫冷，而全都斗志昂扬，一个个在心中暗道：来吧，土匪，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在暮色还未降临时王子龙手下就来报，说土匪已过了溱沱口。天交二鼓时，郑云龙来报，土匪已进入马长湖。这马长湖，形状像马，马头向东南伸入熊家嘴河；马尾巴翘向西北，与和熊家嘴河一样发源于阳家场一带的龙湾司河相通；马的四只蹄子与西南面的郑家湖、楚家湖相连。肖明远家就座落在马的背腰上。传说，马长湖与郑家湖、楚家湖环抱的那片隆起的土地，曾是楚灵王的章华台所在地，也是汉朝设的古华容县县邑之所在。楚王爱细腰，国中多饿死。那些美丽凄伤的故事曾让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骄傲，他们总是把马长湖和郑家湖夸耀成美女的两只明澈清纯的眸子。事实上，生活在这里的男人个个聪明、勇武，生长在这里的女子个个美丽、贤淑。历史的风云和自然的变化已改变了这里的地形和地貌，也摧毁了这里曾经的繁华，却没能改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性情。就在郑云龙到后不到一炷香工夫，胡德林派人来报，他们已截断了土匪的退路。吴之甫随即命令：各小队准备战斗。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离肖明远家约一里远的湖面上闪现出几星灯火。肖明远家离湖不到一箭远。吴之甫的战术是等土匪全部离船上岸扑向肖明远家时，埋伏在肖明远家两旁竹林的特别小组一起放箭，给土匪一个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待土匪大乱时那埋伏在湖边芦苇丛中的团勇再挥刀冲出砍杀，剩下的就是活捉。考虑到吴之焕和土匪在一起，为了不伤到吴之焕，吴之甫告诫团勇，没有命令不准放箭。土匪的行动完全在吴之甫的预料中，但也有出乎吴之甫意料的地方。他们把船靠岸，只见一只船上燃起了一条火把。那举火把的人说：“胡山，你带个弟兄跟我来。”风很大，吹得湖边的芦苇哗啦啦响。埋伏的人都听不清那人说的什么，只感觉声音十分耳熟。他们猜想那肯定是吴之焕，便都盯着那火把看。从那摇曳的火把的光影里，他们看那人果然是吴之焕。土匪并没有像吴之甫预想的那样一窝蜂地涌上岸来，而是先派人把门赚开。吴之焕带着胡山和一名土匪跳上岸，穿过肖明远家门前的一片空地，来到了他家门前。

“肖大爷，肖大爷……”

吴之焕拍打着门大声喊着，喊了大概上十声，里面才传出应声；又过了一会，屋里才亮起了灯；接着，肖明远打开了一扇侧门，伸出个脑袋，故意问：“半夜三更了，是哪个？”

“我们弟兄几个是黄家大桥的渔人，天寒地冻，在湖上遇到大风，行不得船，想在肖大爷府上借住一宿，还望肖大爷行个方便。”说到后来，吴之焕都有点带哭腔了。

“好吧，那你们进来。”说着，便吱哑一声把门打开。

吴之焕连忙道谢，然后回过头对那个土匪说：“快，去叫大哥来。”便同胡山进了肖明远的家。

那个土匪连忙跑到湖边，压低声音喊：“大当家，门开了，请您呢！”

坐在中间那条船的船舱里正打盹的田联威被老十推醒，连忙说：“上！”

土匪们听到命令，一个个跳下船，挥着刀，向肖明远家冲来。他们手中的刀在黑夜的寒风中闪亮。就在土匪冲到离肖明远家不到五十步的时候，吴之甫一声令下：“放！”顿时，二十支箭嗖嗖射出，冲在前面的几个土匪来不及叫出声便仆倒在地，把后面的土匪也绊倒了好几个。“怎么回事？”那个叫冯子青的土匪话刚脱口，左肩膀一抖，一阵钻心的痛让他急忙大叫：“快撤！有埋伏！”那些土匪哪里还来得及，只见四周突然一声大喊，数十条火把把那片空地照得如同白昼：那一簇簇火焰，在风中猎猎作响。丁振举、何应奎、汪明达带着五十多名团勇手持刀剑，把那伙土匪团团围住；吴之甫手持火枪，在郑云龙、吴之焕、曹仁林的护卫下走了进去。他厉声道：“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还有一条生路；否则，格杀无论！”

“朋友，你们是哪条道上的？”田联威见被围，强作镇定。

“我们是熊家嘴巡检司团练局的，上个月你们在赵家垴杀了我们兄弟，今天，我们报仇来了！”吴之甫义正辞严，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

“老大，杀啊！”躺在地上的冯子青突然跃起，右手一扬，一支袖箭嗖地射向吴之甫咽喉。电光石火间，吴之焕手中钢刀一挥，当地一声，那袖箭落在了地上。

田联威见吴之焕挡落了冯子青射向吴之甫的袖箭，连忙大叫道：“汤永隆，你？……”

“哈哈，田老贼，我不叫汤永隆，我叫吴之焕，是吴司官派去卧底的。你杀了我兄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大哥，还跟他废什么话！”

冯子青右手正欲再扬，早有一道白光击中了他的手腕，他大叫一声：“姓吴的，你这内奸，老子死了也要找你算账！”

郑云龙一个箭步跃上去，一脚将他踢翻。与此同时，田联威大叫道：“拼啊！”便舞动一把大刀扑向吴之甫。何应奎见其来势凶猛，把辫子往脑后一甩，抖动手中长枪，截住厮杀。丁振举、汪明达、曹仁林带着众团勇也杀上前去，顿时刀枪碰击，剑闪寒光，一场混战，天混地暗。这群土匪，毕竟是乌合之众，虽然有几个武功了得，但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团勇的对手？他们平时打劫，占着人多，又多是在被劫者毫无准备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也就屡屡得手。正如一句俗话所说，这种人在羊面前是狼，但在真正的狼面前则一个个成了羊。没多大工夫，战斗就结束了，土匪们不是被杀，就是被擒，或者四处逃窜，或者干脆跪地求饶。清点人数，地上躺了二十五个，被捉十个，其中吴之焕捉了胡山，肖明远的两个儿子捉了胡山的一个跟班，郑云龙捉了冯子青，何应奎擒获了匪首田联威，丁振举擒住了老十，汪明达擒了老六、曹仁林擒了老七，其他人等也各有擒获。同上次抢劫赵家垴一样，这次土匪也是倾巢出动，连吴之焕共四十一人，驾六条船来。清点完毕，有五人在逃，其中就有二头领山羊胡子董绍荣。因湖边少了一条船，吴之甫断定他们是从水路逃跑了，便令汪明达、曹仁林带人驾船追赶；又担心那山羊胡子往旱路遁去，便令丁振举、何应奎带人沿岸搜索、追赶，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又命郑云龙、吴之焕把擒获的土匪捆绑结实。吴之甫一点也不担心这五个逃匪往水路逃跑，因胡德林、徐建亭、王子龙已截断了他们的退路，正在向这里靠拢。若他们从旱路逃跑，四下里漆黑一片，到处都是芦苇林，一旦他们钻进去，那就很难找到。正在他忧心之际，王子龙兴冲冲跑了过来：

“司官，我们抓到四个逃匪。”

“押过来。”吴之甫高兴地迎过去，碰到胡德林、徐建亭押着四个逃匪过来。吴之焕一看，说：“还是没抓到董绍荣。”

吴之甫的心又一下悬了起来，立即审问那四个匪徒，想从他们口中得知董绍荣的去向。正在这时，丁振举、何应奎回来了。何应奎说：“山羊胡子抓到了。”

“在哪里？”

“司官莫急。”

只见张兆辉浑身湿漉漉的扛着一个人走来，往地上一扔，说：“这家伙够狡猾的，划着一块船板，要不是被我碰见，让他多喝几口水，那就真让他逃了。”

董绍荣死猪一样，也浑身湿漉漉的，冻得瑟瑟发抖，蜷缩一团。

吴之甫带着团练队押着土匪回到熊家嘴时天已大亮。熊家嘴民众听到团练队剿灭了抢劫赵家垴的土匪，立刻沸腾起来，刹那间爆竹震天撼地，商户们在朱大宏的带领下敲锣打鼓到街口迎接吴之甫和众团勇，民众们夹道欢迎。熊家嘴像过年一样足足热闹了三天。蜂窝堡民众在曹文俊、汪明槐、徐天雄、王琦、郑有能、张寰宇的带领下，组成舞狮队、龙灯队，敲锣打鼓，来给吴之甫祝贺。赵家垴民众家家张灯结彩，先是在赵家垴放了足足一天的鞭炮，第二天也组成龙灯队、舞狮队来到熊家嘴，上千名赵家垴民众齐集到司官衙门前向吴之甫和众团勇叩恩。吴之甫和副司官胡德林带着司官衙门的吏员一面答谢各地民众，一面审问擒获的匪徒，并把这次剿灭匪徒的经过和审问的结果写成文案呈报县衙。在铁的事实面前，匪徒们对抢劫赵家垴、杀死孙大坚等七名团勇的罪行供认不讳。

斩杀擒获的匪徒是在腊月十七——也是孙大坚等七名团勇满五七——这天执行的，法场设在赵家垴街的南街口。为防止有余匪劫法场，吴之甫调集了除第一小队外所有参加这次战斗的团勇保卫法场。这天天空晴朗，刚铺上一场大雪的原野红妆素裹，分外妖娆。午时三刻，行刑完毕，吴之甫带领众团勇浩浩荡荡来到孙大坚等七名团勇的墓前祭奠。孙大坚等七名团勇就葬在离赵家垴街东约一里路的天应观旁边。这天应观，是荆州府的三大名观之首。传说楚灵王在马长湖修章华台时，见这儿地势高敞，地形状如荷花，便在这块荷花宝地上修了一座祈年殿，每年春秋两季都要来此祭祀。后来曹操败走华容道，为了迷惑孙、刘追兵，命人将此殿焚毁，这儿便只剩下一座高台。周边百姓因感念高台灵异，就在上面筑土庙一座，香火绵延。再后来赵匡胤做了皇帝，其父感念逃难于此曾受高人指点，遂亲临此督修了一座道观，赐名普兴山，寓普天同兴之意。明朝时改名为天应观。虽几度焚毁，但又几度修复。最后一次修复是在同治元年。吴之甫把七人的墓选在天应观旁，是说他们死得壮烈，死得其所，事迹可感天应地。吴之甫带着众团勇来到墓前，先摆上祭礼，然后奉上十五个匪徒的头颅。吴之甫和众团勇齐刷刷跪下。那七勇士的家属也来了，他们跪在团勇的后面，但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哭。他们曾经哭过，撕心裂肺，哭哑了嗓子。今天，看到自己亲人的仇报了，他们于哀痛中夹杂着无比的感动与欣慰。祭奠开始，吴之甫走到七勇士的墓前敬香。他流着泪说：

“兄弟们，我来迟了。今天，你们满五七了。三十多天了，我一直不敢来看你们，是我无脸见你们，因为我还没给你们报仇雪恨。此刻，我站到了你们坟前，我给你们带来了你们最想要的礼物——你们仇人的首级。在你们被杀害的那天，我就指天断箭，立下了誓言：杀我兄弟者必死！兄弟，你们安息吧！”

吴之甫大声说完，跪在坟前的众团勇齐声高呼道：“杀我兄弟者必死！杀我兄弟者必死！……”

祭奠结束，吴之甫命令将匪徒首级悬挂在赵家垴街南街口示众十天。

县衙的嘉奖令下来了，吴之甫心里并没有太多的高兴。因为从外面不断传来的多是让他高兴不起来的消息。当然，比起那年汪家剅溃口和缉捕汪明魁未得受到王知县的斥责来，他现在的心境还是好多了。面对上司的嘉奖，他觉得自己不能得意忘形，更不能趾高气扬，而是应当兢兢业业，加倍小心。为确保熊家嘴辖区百姓安居乐业，那就要组建一支新式团练，这就需要经费。为此，他多次与熊家嘴商会会长朱大宏商谈，希望商会能够出资。朱大宏自到熊家嘴经商以来，豪侠仗义，好主持公道，各商户又都清楚他有司官吴之甫这一背景，便推他为商会会长。朱大宏满口答应，说跟商会的代表商量后再给答复。

转眼就逼近春节。因这年风调雨顺，也没发洪灾，团练局又刚刚剿灭了白鹭湖土匪，熊家嘴民众无不欢天喜地、热热闹闹准备过大年。吴之甫更难清闲下来。他担心春节间团练各小队松懈怠惰，又担心驻黄家大桥的第六小队和驻马家场的第十小队受返望湖土匪偷袭，他特地到这两地巡视，其他各小队则委派副司官胡德林、堤防局局长丁振举、钱粮局局长黄振清分头慰问，一直到除夕那天上午才把事情忙完。正月初三，他就开始视事。正月初四，蜂窝堡汪家场、泰山寺唱戏，曹文俊让人专程给吴之甫送来请柬，吴之甫一处也没去。

蜂窝堡的戏是初四那天开锣的，一直唱到正月十五。先是在汪家场、泰山寺，接着在郑家祠堂和下汪家台，再接着在汪家祠堂和吴家祠堂。两台戏每个地方唱三天或四天不等。一台皮影戏，一台花鼓戏，皮影戏唱夜晚，花鼓戏唱白天。那些唱戏的就是蜂窝堡的吴智国、吴昌合、汪永恒、汪敦桓等人。大洪水后，这几个人在蜂窝堡组建了一个皮影戏班和一个花鼓戏班。因为是自家的戏班子，各姓只需出点唱戏人员的伙食钱。在这段时间，整个蜂窝堡完全沸腾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雪鹰，本名汪孝雄，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潮》《21世纪中国诗歌精选》《2011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当代民间诗歌地理》等国内外刊物和选本。著有诗集《平原志》、长篇小说《蜂窝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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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鹰长篇小说连载《蜂窝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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