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兴庄村的故事(八):夜战

本文作者:曹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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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兴庄村的夜战

现在的单位里如果有的活儿确实需要夜里做做,人们称之谓“加班”,在农村好像就没有加班这一说。农民的营生没有个当紧的,今天的营生三天后做也不误事。可是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农村,农民加班是司空见惯了的,不过不是叫加班而是叫“夜战”,今天咱们就说说当年的“夜战”吧。

人民公社时期,秋天收割庄稼的季节,四兴庄生产队参加秋收的人总是觉得有点少,原因是牛倌、羊馆、猪倌、车倌、耕地就得用许多人,而且还都是壮劳力。因此参加秋收的人竭尽全力地干还是不能早早把庄稼收割完。俗话说得好,女人坐月子,男人拔麦子,拔割地这是庄户人干得最累的活儿。早上天稍稍亮起就得从炕上爬起来,糊糊炒面吃上一口就赶紧往地里走。到了地里也就刚刚能认开垅子,圪蹴下双手开弓就拔开了。

早早起来拔地,地里有潮气,沙蓬不太扎手。过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了,红眼儿沙蓬就睁开眼了,两只手被扎的火辣辣地痛。因此趁太阳还没上来人们拼命似的拔,到太阳上来每个人就能拔个亩二八分地。参加秋收的人个个手都有点肿涨,上面还开了好多裂子,尽管一层又一层的裹着胶布,裂子还是那么痛,有时还往出渗血。他们因为长时间圪蹴着拨地或者弯着腰割地,个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村子里男女老少都要投入到秋收当中去,小孩子能拔两垅拔两垅,能拔一垅拔一垅,挨住妈老子跟着拔。我的三奶奶杨翠翻八十来岁了也得出去拔地,她小腿上裹着旧衣服跪在地里,两只满是老茧的手上戴着自己千针万线纳下的手套子,拔一把往前挪挪,拔一把往前挪挪,艰难地往地头挪。当然了,参加拔地的老人远不止我三奶奶一人。

那个时候的天气比现在冷得多,拔地的中间就变天了,西北风卷着雪花冲向还在收割庄稼的人们。人们穿着棉袄棉裤还冷得发抖,南飞的小燕子还没来得及走,冻得直往人们住的房子里飞。这时队干部和社员们都着急了,莜麦要被风甩了,小麦要栽头呀,干部们就动员队里的所有人员参加夜战,那就是黑夜拔地,和老天爷龙口夺食。

晚上收了工,人们从地里回家赶紧吃两口饭,抽上一袋烟,躺在炕上展展腰,队长就在外面吼喊开了,叫人们出去夜战拔小麦。夜战拔小麦选择的都是离村子近的地,村前房后都有小麦地,这样可以省下走路的功夫。不管你是牛倌、马倌、羊倌、猪倌,还是车倌和耕地的人,都得出去参加。参加的人每人拔四垅地,从地这头拔到那头。完成任务后,当时的会计李龙娃就发给你一张四垅的票,这张票上盖着李龙娃的一个印章,上面写着个数字“4”,拿上它交给记工员记工分。

村子里种的地都很平整,地头很长,夜战拔倒的四垅地就够半亩多。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拔地,人们拔完这四垅地就回家休息了。

夜战也有偷奸耍滑的人,这头认上垅子拔一段,把中间的扔下不拔了,到领票那个地方再拔,就把票领上走了。当时黑夜发现不了,第二天白天一看才发现当地给扔下一节子。不过这样的人很少,夜战中好像只发生过两三次。

每年秋收拔割地的时间从立秋拔割菜籽搂豌豆开始,到白露秋风拔割小麦莜麦起山药足足有两个多月。参加秋收拨割地的人,手脚脸上的皮肤要整个掉一层皮,腰杆子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慢慢地才会从痛疼中解脱出来,说重一点简直就是一次浴血重生。

收割倒的一码一码的个子要让马车一车又一车地拉到大场面一垛一垛垛起来。由于个子太多,尽管拉个子的人起五更睡半夜,在大雪降临之前仍然拉不完。雪把一个个个子埋在里面,人们还得把个子一个个的从雪里掏出来,把雪抖干净,把个子重新码好。

为了尽快把个子倒腾回场面里,新的夜战又开始了,全村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晚饭后都得出去到附近的地里背个子。我记得有劲儿的男人一次能背一码子,一码子是十捆个子,大约百十来斤。女人娃娃们有背五个的,有背三两个的。我也参加过背个子,一次能背两三个。

夜战背个子倒是把个子背回场面了,但第二天白天一看,从地里到场面的路上到处都是掉下的麦穗和麦粒。原因是有的人背不动半途休息,有的背个子绳子断了重新捆扎,总之个子一落一起总是要掉下好多麦穗、揉下不少麦粒的。这时队长就让老师领上学生把麦穗给拣回来,那个时候学校经常参加一些集体劳动,比如到山上挖鱼鳞坑,到地里捡石头,拾地里的塑料薄膜等力所能及的活儿。

夜战背个子也是发票记工分的。

图片来源于网络

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有一个记工分的小册子,全年挣得工分都由记工员记在上面,年终决算按工分多少分红,当时把年终给人们算账分钱叫分红,或者叫开红。

场收是庄户人一年种地最后的营生,辛苦劳累了一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见到丰硕的果实。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人们在场面做营生,有的时候得穿皮袄、戴皮手套、皮帽子。大家都想快一点把场面里的营生做完,加上上面各级领导天天督促公余粮入库,这就不得不加快场收的进度,这就又出现了大场面里的夜战。

当时的公粮是用粮食抵农业税的,余粮是国家给生产队分派的必须要卖给国家的粮食。只有完成公余粮任务后剩下的粮食队里再留足籽种畜料,然后才给人们分口粮。好年景按每人三百六十斤分,不是成年人的分得更少。想想人们干那么苦重的活儿,每顿饭不见一点油呀肉呀等副食,分得的口粮哪里能够吃。

大场面里的夜战苦不算太重,碾场的人一般就是扬场或者把扬出的粮食放在库房里。那个时候已经有了脱谷机,好多庄稼都用脱谷机脱。脱谷的时候一个后生站在麦垛上用禾杈把麦捆子不停地往脱谷机旁边扔,两个后生轮换着把扔下的麦捆子揪开不停地往脱谷机里填。脱谷机在电动机的带动下,呼呼地把麦子卷进去然后从后面喷出来。脱谷机后面两边各有三四个人拿着叉子,把喷出来的麦秸抖出来,把麦粒和枳子抖在地上。这几个人必须是很有责任心的人,如果抖不干净,麦子裹在麦秸里就被抬进草圐圙里了。夜战一般都是做半黑夜,一台脱谷机十来个人就能脱一千多捆麦子,这就大大加快了场收的进度。这时在粮房子里拾掇粮的人也在夜战,他们得把上缴的公余粮拾掇干净,不能耽误第二天去粮库送粮。当时拾掇粮的人有董二奴、董恭、孙变云、张彩云等人。

在夜战的这一段时间里,队里隔几天就给安排一顿饭,一般是大烩菜炸油饼,还有好几顿是炖羊肉、炖牛肉和炸油饼。开始时队里的领导们不太敢给人们吃,当年场收时察右中旗武装部的刘副部长在四兴庄村下乡,他说老百姓干上半夜活儿肚子饿了,不给吃饭那可不行,上级批评我去说。后来的夜战就差不多都给吃饭。

刘副部长是一个好干部,是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革命,下乡结束后还经常骑着自行车来四兴庄村转转。我记得来了四兴庄村常去师专皂、曹金元、段金魁和我们家吃饭。来了也是随茶便饭,就是想吃点好的也没有,顶多炒上几颗鸡蛋。我们去科布尔他家也吃过饭,他给我们吃的就好多了,炒好几个菜,拿上部队给部长们特供的好烟好酒招待我们。刘副部长抽烟爱抽呼市郊区产的大烟叶子,特供的烟他不爱抽,我们从他家走的时候他总要给我们拿上几盒好烟。村子里的人找他办点事,他从不推辞,亲自东跑西跑尽力给办。

还记得有一年的一天,夜战结束后,曹润子和田二子发现麦垛里有两只鸡,他们捉住鸡去了马来喜家。马来喜是单身一人,他们把鸡杀了就炖着吃了,马来喜还给他们喝了一斤薯干酒。第二天晚上曹润子和田二子又去了马来喜家,马来喜说他早晨数自己家的鸡少了两只,一定是鸡在场面里吃饱天黑了没有回鸡窝被他们误杀了炖着吃了。这件事成了村子里的很搞笑的笑话。

当年场面边上除了成分是地主的胡补金只养了几只鸡外,其余马来喜和王四子几家都养了好多只鸡,因为他们住在场面跟前,鸡子能吃上粮食。就是到了冬天场面里草圐圙里鸡子总会找到吃的。王四子是我的远房表叔,好几次表婶婶李二女给我们煮鸡蛋吃,他们家的鸡蛋不但比别人家的个大,而且颜色好看吃着也香。他们的鸡蛋攒的多了还能卖钱贴补家用,因此日子比村里其它人家好过一些。

场面里的营生完了已经是冬天了 ,队里的青壮劳力马不停蹄的又投入到打井中去了,干部们忙着算帐准备决分。把每个人的工分都上了记分册子,把生产队一年的收入和支出算好,看有多少结余。这个结余就可以进行分配,结余的钱除以全村人们挣的工数就是一个工所应分的钱,人们挣的十个工分算作一个工。好年景四兴庄生产队一个工上过八九角,差的年景一个工也就是三四角钱。就是说一个人一天劳动挣得的钱是三四角或者八九角钱。一个好劳动力一年出满勤能挣三四百个工,也就是一百五十元到三百多元钱。全家所挣的工分折算成钱减去口粮钱和其它从生产队分的生活用品的钱,还有平常有急事和过时过节预支的钱,大部分人家是决窟窿户。只有少数家里劳动力多人口少的户子和四类分子户能开点红。因为四类分子平时预支不上钱,欠队里的钱就少,加上日常歇工少出工多挣的工多,所以就有结余。就是开红户分的钱也不多,有几元的,有几十元的,有几百元的也就只有几户。

年节来临了,过个大年,小孩子们外面穿的总是要换点新的,大人们的衣服都是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做出来的。妈妈们很遭罪,为了给全家孩子大人做鞋缝补衣服每天都要在煤油灯下做到半夜,权且把这也称作夜战吧。我知道我的一个本家姐姐曹换鱼家大孩子多每年过年营生一直要做到接神响炮。

一个刚从水深火热之中诞生出来的祖国,她还没有能力给她的儿女们富足的生活,但最起码给了人们一个安定的生存环境。她的儿女们——四兴庄村老一辈的人们坚持在困苦中奋斗努力前行,发扬吃苦耐劳的“夜战”精神,终于奋斗出一片新的天地,使今天的人们过上了美满富足的幸福生活。


文中图片未标注者由作者提供

本文作者为内蒙古察右中旗四兴庄村人,退休教师,现居东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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