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陈思敏

的父亲陈思敏,生于一九二四年四月,四岁时我爷爷去世,父亲在艰难困苦中渡过了童年和少年,所幸我三爷当时是甘肃某军阀手下的一名副官,有些财力,在他的资助下,我父亲读了私塾,并考上了当时的陇西县中学高中部,于一九四五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那时兵荒马乱,奶奶就父亲一个儿子,不让父亲出远门,所以未能完成三爷继续让父亲上大学深造的夙愿。

此后父亲在我的义父郝庆章的引荐下,进入旧政府秘书科,成了一名文员。父亲学识渊博为人正直,引起了公开身份为旧政府建设科刘科长(名字不详)和电话接线员李玉兴的注意,他俩实为中共陇右支部地下党员,很快他们三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朋友。在这两位地下党员的启发和引导之下,父亲接受了先进思想和革命理论,间接地做了一些陇右地下党的文案工作,但是我父亲没有加入中共地下党的组织,原因是:奶奶就他一个儿子。父亲一生没有参加过任何党派,是一个无党派籍人士。

大约是一九四九年的五六月份,刘科长的中共地下党员的身份暴露,伪警察局准备逮捕他,就在他转移隐蔽前找到了我父亲,将建设科的活动经费—一袋银圆交给我父亲代为保管,并且说这是人民的财产,等解放后他派人来取。交待完后刘科长就匆匆走了音讯全无。打这以后我父亲晚上睡觉枕着这袋银圆,白天出外也将这袋银圆带在身边,并且对任何人保密,就连我母亲也不知道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九四九年八月陇西解放,就在解放军举行入城式的当天,李玉兴找到我父亲相邀去迎接解放军进城,当时我父亲有些害怕,认为自己是旧政府人员。在李玉兴的开导与劝说之下,我父亲参加了迎接解放军的入城活动,并到新政府报到,在李玉兴的介绍下,新政府很快录用了我父亲,仍然从事文秘工作。我父亲一边工作,一边四处打听刘科长的下落,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刘科长在天水专署工作。我父亲便向领导请了假,带上刘科长交给他的银圆,踏上了步行去天水的路。

在天水我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了刘科长,交还了这袋银圆,刘科长对此大吃一惊,说解放后百废待兴,工作十分繁忙,竟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老陈同志这么诚实,不顾路途遥远竟送到了门上。总之当时的刘科长十分感动。

当刘科长和我父亲将这袋银圆上交专署财政部门后,刘科长向我父亲提出了两点: 1.介绍我父亲到天水专署工作;2.介绍我父亲到天水地委党校学习。我父亲对前面一点表示再考虑,但十分高兴去党校学习,在刘科长与陇西县政府联系后,很快办理了我父亲参加天水地委党校干部短期训练班。三个月后,我父亲在党校的学习结束,告别了刘科长踏上了回陇之路。

重回陇西县政府工作之后,县政府领导根据天水专署的公函,安排我父亲去南山区土改工作队工作。土改结束后,受组织安排参加了陇西县保险公司的筹备工作。

一九五三年李玉兴任陇西县粮食局局长,李又将我父亲调粮食系统工作。此后凡是陇西县境内独立设置的粮食贮备仓库,都是派我父亲去管理,因为这些仓库远离领导,往往是一人编制,容易出经济问题,把我父亲放在这样的岗位上领导放心。首阳的何家沟贮备仓库,文峰金家门吃栓子贮备仓库,都曾经由我父亲管理过。

我父亲工作很忙,但从不忘记对奶奶尽孝道,他一年四季在外工作,节假日回家时首先进的是奶奶的房间,嘘寒问暖后才到我和母亲的屋里。我记事的第一件事是:一次奶奶随便说:文峰有火车了,火车长得怎么样没见过。奶奶说者无意,父亲却听者有意,时节不长的一个休息日,父亲从文峰拉来一辆架子车,车上铺了被褥,把奶奶扶上车,让奶奶抱着我,从县城一直拉到文峰火车站,让我们祖孙俩美美地看了一次真真实实的火车。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可是当时的情景却仍在我的面前历历在目,至今不能忘怀。

时节到了一九五九年的十一月,当时我也能完全记事了,是这个月的一个深夜,一阵吵杂声将我唤醒,我爬起一看,炕上躺着一个冰块样的人,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父亲,他双眼紧闭,脸色发紫,神情昏迷,我母亲正用剪刀剪父亲身上穿的衣服,衣服剪掉后,把我父亲挪到炕上最热的地方,用被子捂紧,天亮时父亲清醒了,会说话了。

原来那天我父亲正在永吉下乡,晚上接到文峰粮管所领导的电话,要求他来所汇报工作,当时天已黑了,但是他仗着身体好,一米八的个头,接到电话就出发了。那晚的天色墨黑墨黑的,过河时一不小心,失足掉进了冰窟窿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节,醒来时听见有人路过,便挣扎着喊住了过路人,并告诉来人自己是文峰粮管所的工作人员,是这些人去粮管所找领导,用架子车把他直接送回家的。

说完这些话时节不长,父亲的脸色变得蜡黄,并吐了一小盆鲜红的血,待当时陇西最好的西医大夫刘思民诊断后,认为是胃出血,接着就是天天打针吃药。过了一段时节,父亲的病情大为好转,并能下炕走动了,便又去单位上班。

父亲上班后,适逢寒假,我去文峰粮管所看他,那段时节他的身体不好,单位领导没有安排繁重的工作,只是让他帮别人整理一些账目倒也轻松,吃饭时他从食堂打两个二两半的馒头,一碗洋芋片,他一个馒头,我一个馒头,父子俩共吃一碗菜其乐融融。这几天是我和父亲接触最多的时光,我感到也是最幸福的时候,因为父亲一年四季总是忙,我们父子俩没有单独吃饭说话的时候 。

可是这样的好景不长,单位领导为了照顾父亲有病的身体,安排他当伙食管理员,那个时代的伙食管理员在大多数人看来是最好的差事,我记得那天中午父亲打了四个馒头,仍然是他一个我一个,饭后父亲拿起剩下的两个馒头递给我,说让我回县城的家去,避免别人说闲话。我拿了两个馒头依依不舍的离开父亲回到了城里的家。

过了几个月春暖花开,正当全家人庆幸平安时,不幸的事却悄然降临。我父亲无论干什么事都是认真负责,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干到最好,自从当了伙食管理员后,他利用十分有限的口粮和钱,把伙食办的有声有色,让大家吃饱吃好,他常到生产队的蔬菜地头买最新鲜最便宜的蔬菜;蒸馒头时,他总是亲自动手用称计量待进笼的生馒头,做到准确公平;他也是个闲不住的人,那里忙了他就在哪里帮忙,案板上忙了他就去揉面切菜,灶上忙了他就去烧火抬蒸笼;一次拉水的工友病了,他就用架子车装上大铁桶去几公里外的地方拉水,半路上突然旧病复发,大口大口地吐血昏倒在地,领导和同志们看到他病情严重,直接抬上火车去定西专属医院抢救,当晚专署医院的医生为他做了胃切除三分之二的手术,这次总算保住了性命。

父亲住了大约一个月多的医院,回到家休息了几天,他又闲不住了,他说甘肃饿死人了,中央派工作组来抢救,调来大批的粮食,现在正是我们粮食工作者忙的时候,我怎么能闲呆在家里呢?他又要去上班,奶奶和母亲拗不过他,只好由母亲陪同父亲去文峰,以便照顾他的身体,当时在老街上租了一间民房,这便在文峰又有了我们的第二个家。

到单位后,领导看到他的身体恢复的还可以,就交给他一项重要任务,即:管理文峰粮食转运站,这个站由于地处文峰旱码头的位置,中央抢救运动中调配的粮食都要经过这里中转,其工作的重要性和繁重程度是可想而知的。父亲勇敢地接受这项艰巨的任务,既要接收火车皮卸下的粮食,又要应对各地装运粮食的汽车,而且账目笔笔都得清楚正确,不能有丝毫的差错,父亲每天忙得连轴转,二十四小时都不离开转运站,就连他的饭都是母亲在家做好送到工作现场,这段时节父亲的精神状态很好,他本来力气就大,有时急了,磅秤推起来嫌慢,抱起来就跑。母亲几次催他回家休息一下,他总是说节骨眼上马虎不得!就这样父亲顶了几个月,终于出事了,他倒下了,记得是二十四节气中大雪的那天晚上,天气变了,风卷着雪花铺天盖地扫来,气温降到零下十多度,父亲同样没有回家,坐在办公桌前做账,由于白天过于劳累,做着做着不知不觉中便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了天太冷时被冻醒了,感觉胃不舒服想吐,呕了几下“哗”的一声便吐了一大滩血,当然人又昏了过去,这样又被同事抬到家里,接下来又是天天打针吃药,病情时好时坏,这样一直熬到了农历十一月下旬,县粮食局领导通过省粮食厅在兰州陆军总院联系了一张住院的床位,农历十一月二十七下午,由粮食局干部郭汝汉和张克义护送去兰州看病。

第二天两位同事抬着我父亲紧赶慢走,风风火火赶到陆军总院门诊部时,我父亲早已离开人世……

当时父亲身后留下的家人是七十五岁的我奶奶,三十五岁的我母亲,七岁的我,两个月的我妹妹。

记得我父亲是腊月初八出殡的,粮食局领导来家给我父亲送丧时,家里已掲不开锅,组织上特批了十五斤面粉,做了一锅菜多面少的饭,招待了一下帮忙抬丧的亲戚朋友,就这样草草地送走了一生忠实于自己职守的父亲。

事后有人想不通,一个曾经管理过成千万斤粮食的人,怎么会家里没有隔夜之粮呢?

纵观父亲的一生,我认为用以下几个词总结较为妥帖:

诚信,父亲在这个世界上走了一遭,经济上从未宽余过,但是在他认为做人的尊严和诚实信用远远胜过金钱。

孝忠,父亲似乎在忠孝之间选择了孝,但是当国家和人民需要他的时候,从他的潜意识中还是选择了忠。

尽职尽责,父亲对国家和人民交给他的工作,总是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当需要他的生命时也是勇于献出。

公私分明,面对国家的财产,尤其是在三年困难时期,作为管理过千万斤粮食的他,从未占过国家一粒粮食的便宜。

学识渊博才华出众,父亲读书甚广,历史文学小说诗歌均在他的博览之下;对书法极其喜爱,我的义父郝庆章晚年对我父亲的书法评价是“悟性极好”;父亲还吹得一手好萧,记得在夜深人静明月当空之际,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摆弄他的一根铜萧,萧的婉转优美之声使人联想蹁跹。

很遗憾父亲的才华因他的英年早逝,当时的社会环境,以及他的思想认识所限,未能充分展现,令人扼腕。

2010-5-3初稿

注:

本文所记述的内容,在我记事之前的部分,来自于我母亲和我义父郝庆章以及父亲的好友李玉兴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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