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时迁偷鸡》
艾世菊
武丑是丑行的一支,和文丑一样,都离不开丑角的幽默诙谐、机智灵活的特性;不同于文丑的地方在于武功,这跟它所扮演的人物有很大关系。武丑大多扮演能言善语、足智多谋、兼有一身武艺的人物,在表演艺术上独具一格:嘴里(念白)要爽朗流畅,不能拖泥带水;身上(形体动作)跳跃性强,必须干净、麻俐、脆,——所以武丑又称“开口跳”。《偷鸡》《盗甲》《大名府》的时迁、《三盗九龙杯》的杨香武、《连环套》的朱光祖、《三岔口》的刘利华、《五人义》的周文元、《挡马》的焦光普、《巴骆和》的胡理、《盗银壶》的丘小义、《打瓜园》的陶洪、《扈家庄》的王英、《溪皇庄》的贾亮、《黄一刀》的黄飞刚、《打渔杀家》的大教师……等等,都归武丑扮演,这里边有好人、也有坏人,既有侠客义士、又有地痞流氓,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机巧、尚武。当然,这些人物里边也有朦事的,象《打渔杀家》的大教师,只会虚张声势,没有真实本领,不过他也沾了“武”字的边儿,在和肖恩对打时,被打得左一个“倒毛”,右一十“屁股坐子”,这些挨打的动作,也得要点武功哩。
《时迁偷鸡》又名《巧连环》,由武丑应工,可又不能当武戏演,里边有很多对话,要念得有感情,有份量,有尺寸,才会使戏生色,所以没有文底子演不好;说它是文戏吧,里边又有许多技术特强的舞蹈动作,象黑夜戏弄店家时的“旋扑虎”、“三角顶”以及表述武艺时的复杂身段,因此没有扎实的武功底子又不堪胜任。对时迁这个人物的掌握,也得有分寸,不能把他演成偷鸡贼,又不能把他演成大英雄,要演得恰如其份,这就得靠演戏的“火候”了。
叶盛章先生的《时迁偷鸡》是前辈著名武丑演员王长林先生亲授,具有严格的传统规范,再加上武功娴熟,演来真是出色当行、精彩备至。我基本是按照叶先生的戏路演的,不过有些东西还体会不到,有些技巧也掌握不了,所以我又根据主观条件在演法上有所改变。现在我谈谈演出这个戏的心得和感想。
一、“出场”、“亮相”
时迁是个无业游民,靠偷过活,这在那个社会里也是被迫无奈。他在这出戏里的出现,已经厌倦了这种“梁上君子”的行径,坚决跟随杨雄、石秀投奔梁山入伙,所以应当赋予他一个正面人物的形象,不能过份渲染偷儿模样。他的“出场”和“亮相”很重要,特别是“亮相”,因为这一刹那的塑形动作是人物的思想面貌集中体现。
杨雄、石秀唱完一句《粉孩儿》的曲牌,时迁在《急急风》的锣鼓节奏中上场,用水袖挡着脸(这是为了在后来的“亮相”时突出他的面部形象。一上场不能先把脸露给观众,否则以后就不新鲜了,同时也显得傻气。这是武丑表现人物的特殊方法),继而走“三抬腿”(向前走三步。时迁的走法与众不同:腿往前抬,曲腿、繃脚面,膝盖紧贴胸脯。这和他的茶衣、腰包的装束是相适应的),快步至台口,撂下水袖,刚一露脸,马上向右“藏头”(把头低下、扭过,象捉迷藏似的。这是为了使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回身“亮相”。一般是亮矮相,我的个子本来就矮,再亮矮相,就看不见人了,我在这里亮了个高相(扬右手、翻水袖、抬右腿、左腿直立),先给观众一个正面人物的印象。
二、四次偷帽子
这个戏里安排了时迁的四次偷帽子的情节,每次的处理都不同,有着强烈的喜剧效果,这是老戏的高明的手法。这四次偷帽子的目的都不是为了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因此不能一味强调“偷”字,要强调个“智”字。
这四次偷帽子是这样处理的:
第一次,时迁初次上楼时,见房檐下挂满兵器,问明用途,才知店家与梁山作对,愤愤于心,又不便明着指责,于是在店家告诉他兵器的名目时,数到鞭、锏、锤、抓的“抓”字,计上心来,信手抓下店家的帽子;店家找帽子,时迁又给了他。这里表现了时迁的耍笑店家。
第二次,店家怀疑时迁偷银而搜索他的身体,搜过上身,再搜腿,当搜到左腿时,时迁趁势跨过店家的头,弯膝把店家的帽子夹下。后来被店家发现了,也不得不佩服时迁的手急腿快。这里表现了时迁的敏捷、灵巧。
第三次,黑夜时迁在桌子上拿“三角顶”(腿朝上、头顶桌案的倒立功夫),店家不知何物,走过去摸,时迁乘机用双脚把店家的蓝毡帽脱下,又把自己的白毡帽给他戴上,到了天明反说店家偷了他的帽子,弄得店家哭笑不得。这也是戏弄店家。
第四次,店家搬来草鸡大王带着庄丁擒拿时迁,四个庄丁近前欲待生擒时,时迁飞手扒掉四庄丁的四顶骚子帽,四庄丁光顾了找帽子,时迁就借机逃掉了。这是时迁的脱身之计。
表现这四次偷帽子在神气上和手法上要有分别,不能“一道汤”。
三、偷鸡、吃火
老本时迁的偷鸡行为是没有什么理由的,我觉得单纯表现个“偷”字,在内容上不够健康,而且也有损时迁的形象,于是就增加了几句词,点一下题:时迁听得天交一更鸡就叫了,很诧异,自言自语地:“天刚一更,他的鸡怎么就叫了?这里头一定有事。偷他的鸡有何不可!”时迁把一更鸡叫的疑窦和店家专与梁山作对联系起来,表明偷鸡是为了防身、除害。
京剧表现吃饭、喝酒的动作都用虚拟手法,没有在台上真吃真喝的,这出戏里的时迁吃鸡,是用“吃火”技术来体现。“吃火”就是把火纸烧着往嘴里吞。时迁要吃鸡头、鸡脯、鸡膀、鸡屁股,所以得吃四口火:第一口火放在嘴里要嚼,第二口和第三口必须吹出火星,第四口火象叶盛章先生还能吹出火苗来。“吃火”看着很惊人,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只要常常锻炼、胆大心细。把火纸点着在火苗最旺时猛地往嘴里放,放的时候要往外哈气,把火苗喷出去;放到里边赶紧闭嘴,火就灭了;往外吹火星时,只要记住吹气、别吸气,也就不会烧嘴了。
四、几句台词学来不易
时迁向杨雄、石秀表述自己的本领,一边做着舞蹈身段,一边念下面这段词:“练就飞檐走壁,玉皇殿前身形无影,王孙织女,我偷她三尺针绒。珠藏颔下如撮弄,犀牛出现,锯角作觥。老君怕我,他把那仙丹来送。”这段词我在解放以前是不会的,因为叶盛章先生念词的速度很快,一时很难听清,我只能记住头一句和末一句,中间的词就恍忽了。那时向人学一句词很不容易,所以解放前的十几年中我念这段词时总是含糊不清的。解放后,我认识到在艺术上应当认真,才写了信求王福山先生把这段词教给我。
过去学玩意儿真难,往往为了求得一句正确的台词,就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看看现在的青年演员和学员,国家请了许多艺术造诣深邃的老师,又有这么好的学戏条件,真太幸福了。
五、“摸黑”不同《三岔口》
这出戏里的“摸黑”,不同于《三岔口》的“摸黑”。《三岔口》是二人互知底细,展开械斗。《时迁偷鸡》的“摸黑”是店家在明处,时迁在暗处,店家不明底细,时迁却很清楚,主要表现时迁的耍弄店家,要使“摸黑”表演妙趣横生,如果单纯卖弄技术,就容易冲淡它的喜剧性。应注意以下几点:时迁与店家各占一半舞台,总是让店家主动、时迁被动,店家走的幅度要大,时迁要小,把店家处理得老是围着时迁团团转,——这就有意思了。
以上的体会未必正确,只不过是经验之谈。最后我还要说一句,初学武丑的青年,别先学《时迁偷鸡》,因为没有“火候”演不好这出戏,等到基础打好了,是会无师自通的。(吕健整理)
原载:文汇报 1961.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