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程金焕：泥瓦匠（长篇连载31）
长篇小说连载《泥瓦匠》：
第十章
杨柳湖畔双喜临门
赈灾义演王强解谜
一
梁栋要娶桂花，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柳树湾村。
南岭岗坟地上的松柏长得叶浓枝茂，郁郁葱葱，人走在里面感到阴森森的，坟地周围田地里的麦苗绿油油的，风儿吹来翻着绿浪。桂花拉着梁栋的手来到欧阳云的墓碑前，她将随身带的篮子放在一旁，取出水果献上，再端出一个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两只来时做好的荷包蛋，连汤带水，两只荷包蛋在里面晃晃悠悠地漂着，桂花轻轻地将饭盒献在墓碑前，再拿出两只筷子放在饭盒上。
“孩子他爸，吃吧，这是你最爱吃的，也是你做得最拿手的，吃饱了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桂花的声音刚落，一股风吹过来，将饭盒上的筷子吹得滚动了一下，桂花感到非常欣慰，欧阳云动筷子了。
桂花接着说道：“云哥，梅花姐来到下面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你们也好是个伴。如今我要和梁大哥结婚了，特地来给你说一声，但愿你能够理解，我为你家守寡二十多年，孩子也给你养大成人了，年轻媳妇也熬成了老太婆，我不想再孤孤单单地过下去了，今天走这条路希望你能原谅，到将来我们都下来了，我还是伺候你，让梁大哥回到梅花身边去。你若听到了我的话，就将我烧给你的纸钱拿去，表示你答应了，同意我们结婚。”
桂花说完就和梁栋一起烧纸钱，纸钱刚烧完纸灰就被一阵旋风刮走了。
“他愿意了。”桂花高兴地说。
他们慢慢地站起身来，对着墓碑鞠了仨躬，然后来到梅花的坟前，同样也给梅花烧了些纸钱，才起身朝村里走去。
在回家的路上，桂花说道：“老梁，听说北京自去年年底非典流行得非常厉害，医生都在抢救病人的过程中感染上了，个别医生都吓跑了。”
“听说了，还有说得更悬的，说什么小汤山医院每天晚上都用塑料袋装着死人从后门往外抬。”
“听米娜说解放军二炮医院今年已经派了第一批医护人员去北京支援了，她的妈妈谭道碧也已经去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但愿上帝保佑道碧，平安回来。”
“桂花，别说那些不吉利的，你饿了吧，回去我给你做煎蛋面吃，这可是我最拿手的。”
“好啊，我正好学学你怎么做，将来也做给你吃。”桂花看着梁栋甜甜地笑着说道。
回到家里，梁栋洗了洗手就进了厨房，挽起袖子做起饭来了。他先将电磁炉插上电源，放上炒锅，锅里倒上些菜籽油加热，待油温有七成后就将两个鸡蛋磕破倒在炒锅里，少许放点盐，然后翻炒到鸡蛋嫩熟，倒一碗水进去烧开，下适量面条菠菜煮熟出锅，再加上盐、醋、油辣子、葱花、姜末、花椒粉等，就做好了一碗味美可口的煎蛋面，桂花在一旁看得直流口水。
吃完了饭，桂花要去刷锅，梁栋不让，他要桂花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去刷锅。说句心里话，自从没了欧阳云，桂花还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她躺在沙发上，将两只小腿搁在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一种幸福的感觉溢满了心头，那种被时间冲淡了的遥远记忆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那种曾被欧阳云宠着爱着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身边，桂花只觉得浑身燥热，春情荡漾，一股莫名的期待涌上心头。
梁栋刷洗完毕，回到客厅，看见桂花悬在沙发头上的两只高跟鞋，一股男性的冲动就像电流一样传遍了全身。他走到沙发跟前将桂花的鞋子脱掉，透过丝袜看着桂花小巧玲珑的脚趾头，恨不得低下头去一个一个地亲上一遍，他用手沿着桂花的脚趾头一直摸上去，她的小腿肚子，她的大腿，她的臀部，她的细腰，她的胸，她的脸蛋，她的头发梢。
“不要，还没结婚，让人看见了不好。”
梁栋将手收了回来说道：“你要累了就到床上去休息吧。”
“那你要抱我过去。”
梁栋巴不得一声地弯下腰去，一只手搂住桂花的腰部，一只手搂住桂花的两腿弯子，桂花则伸手搂住梁栋的脖子，用力往上一吊，梁栋便轻轻地将桂花抱了起来朝卧室走去。
田里的麦子杏黄色的时节，各村非典预防隔离也解除了，村与村、小区与小区之间的人们都可以走动了，外出回来的人也不再隔离观察了，大家脸上除去了惊恐之色，换上了笑颜。可是，从北京传来的消息却让米娜和长福父女俩陷入了悲痛之中。
米娜的母亲谭道碧在北京郊区小汤山医院救护非典患者的过程中不幸被感染，救治无效而亡。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长福怕母亲刘大妈听到这一消息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就和哥哥长贵、嫂嫂菊花、侄儿王强、女儿米娜商量，没敢告诉她老人家。米娜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让她难以相信的是前些天她还和妈妈在可视电话上见过面，至今妈妈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怎么会一下子就没有了呢？阴云笼罩着这一家子人，痛苦就像毒蛇一样吞噬着他们的心。
欧阳春、桂花、荷花、梁栋和好些乡亲们都看望和安慰了长福和米娜父女。
经过一阵痛苦以后，在二炮医院的安排和专人陪同下长福和嫂嫂菊花及女儿米娜终于踏上了去北京的路，他们要接回谭道碧的骨灰，让她回到家乡。
可是，在他们回来之前，家乡却发生了让他们更想不到的事情。
二
那是一天的中午，杨柳湖大酒店里正在举行着一场热闹的宴会。
王强的父亲长贵代表公司也作为婚礼的主持人在宴会开始前讲话：“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各位亲朋好友、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中午好！今天是双喜临门，第一喜是蓝天建筑公司承建的两栋高层住宅楼今天封顶了，第二喜是梁栋和桂花举行婚礼，这是他们人生的第二春，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让我们举起双手为他们的幸福结合表示最衷心的祝贺……”
一阵掌声过后，大家举杯共饮，梁栋和桂花就开始给大家敬酒。宴会上洋溢着喜庆、吉祥、热闹的气氛。只是仓宇和春桃去了新疆，没能赶回来，因为在那里又发现了一座金矿，仓宇和他的导师应邀前去勘探取样。让梁栋和桂花感到欣慰的是在宴会开始前接到了仓宇和春桃的祝福短信和电话。
这时候，警官王强接了一个电话就突然站了起来，他打手势表示失陪一下就离开了宴席。王强在走廊里接完了雍川市戒毒所的电话，径直来到欧阳春身边对他耳语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请你跟我出去一下。”
欧阳春站起身来两手抱拳说道：“大家尽兴地喝，我失陪一下，抱歉。”说完就跟着王强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杨柳湖畔。
“快说，什么事？”
“戒毒所打来了电话，要我转告你，少康由于毒素入血、入骨、入髓，已经到了难以救药的地步了，但他们并没有放弃，现在已经送到市人民医院去了。戒毒所管教还在少康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份写给你的信，他们用手机拍下来，发在了我的手机上，让我转发给你。你看看吧！”王强说着将手机递给欧阳春。
欧阳春接过手机，只见上面显示着：
春哥，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听说你把“柳树湾鲁班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的牌子重新挂起来了，我感到非常欣慰。是我把这块牌子给“砸”了，是我把几辈人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给毁了，我对不起我父亲，也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所有关心我的人。欲哭无声泪湿纸，痛断肝肠悔已晚。现在我多么留恋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们从小一起玩耍、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大学毕业又一起工作、一起去南山户外活动，那时我们亲如一家、亲如兄弟姐妹，如今搞成了这样是我咎由自取。如果能让时光倒流，我多么想回到从前的时光里，我将重新做一回我自己， 做一个通情达理、孝敬父母、遵纪守法、胸怀宽阔、爱憎分明的人。
我知道，这一切与我已经不可能了，希望你能照顾好我的母亲、善待我的妹妹碧玉……紫藤是一颗“夜明珠”，是我有眼无珠，错把她当成“白火石”，希望你能珍惜……
弟：少康绝笔
欧阳春看完后在心里暗忖：“他终于明白了！”就对王强说道：“宴会后我们去医院……”
话音未落，就见杨柳湖里的水像是开锅了一样往外溢，欧阳春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湖边的柳树树梢也不停地摆动。
“不好，地震了。”王强吆喝一声。
“快喊人，大家还在里面。”欧阳春尖声叫道。
眨眼之间，杨柳湖大酒店已经开始坍塌和下沉……
“妈，我妈还在里头，妈——”欧阳春踉踉跄跄地朝酒店冲去。
“不能过去。”王强一把抓住欧阳春的后衣襟，随着摇动两人都摔倒在地上。
此时四周发出了“轰轰隆隆”的倒塌声，粉尘瞬间从建筑物周围向外扑来，空气里立时弥漫起一股砖块、混凝土破碎时散发的呛味，欧阳春再次爬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一头栽了下去……
这是一场谁也意想不到的灾难，整个杨柳镇几乎被夷为平地。
新兴城市雍川市也变得面目全非，满目疮夷。桥梁、建筑物倒塌的倒塌，倾斜的倾斜，断裂的断裂，死伤百姓不计其数，而且余震还在不断地发生着。
欧阳春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解放军的救援帐篷里了，手上挂着吊瓶，一位女护士正在帐篷里面忙碌着。欧阳春猛地坐起来，拔掉针头就朝外跑去，不管护士在后面追赶呼叫。
杨柳镇上到处都是坍塌的房屋，一些逃出来的幸存者仍然惊魂未定，驻地部队的解放军已经赶赴现场开始搜救。
欧阳春一直跑到杨柳湖大酒店的废墟旁边来，王强正领着解放军战士在那里搜寻，他的爸爸长贵和桂花阿姨、荷花阿姨、梁栋叔叔、紫藤、碧玉以及那么多的乡亲们，他们都被埋在了里面。
王强见欧阳春过来就对他说道：“春，你来得正好，你在这盯着，我回家里去看看我奶奶怎么样了。”
“你快去吧。”
王强赶紧朝着柳树湾村老家的地方跑去。
紫藤被救出以后，已经昏迷，被立即就近疏散到了云阳县医院，在草坪边的空场上临时搭建的帐篷病房里，紫藤经过抢救以后，苏醒了过来，只是腿部严重受伤，由骨科大夫处理。
欧阳春从紫藤被救出就跟着救护车陪着紫藤来到了云阳县医院，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他在与王强的通话中得知王强的奶奶还活着，可是母亲和其他人还没有找到，欧阳春忍不住眼泪涌出了眼眶。
这几天，更多的解放军和武警官兵以及消防队员都来到了灾区投入了搜救，数十架军用直升机不停地将搜救出来的重伤员向省内省外各大医院疏散。救灾物资帐篷、衣物、被褥、食品、蔬菜、矿泉水等生活用品也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了灾区。同时灾区的防疫工作也悄然开展了起来。
欧阳春晚上陪着紫藤，白天来到坍塌的废墟旁帮着解放军搜救队员救人，同时打听着亲人获救的消息，可是关于长贵叔、妈妈、梁栋叔、荷花阿姨、碧玉他们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医院空地上搭建的临时帐篷病房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紫藤让欧阳春推着轮椅带她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在医院里的绿色草坪上，欧阳春推着轮椅沿着草坪上蜿蜒的通道慢慢向前走着，
“不知我爸救出来了没有……”紫藤自言自语道。
“也没有我妈获救的消息……”欧阳春应道。
“我非常想念我爸……也不知我哥啥时候能回来？”
“你哥快回来了。”欧阳春说完，停顿了片刻说道：“我也非常想念我妈……”
王强远远地朝这边走来，一身警服透着威武。
欧阳春见王强过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有啥消息？”
王强走得满头是汗，说道：“碧玉有消息了。”
“真的？她还活着？”欧阳春的眼中放出了光泽。
“是！”
“在哪儿？”
“在西兰市铁路医院。我在民政局已经查清了，是直升飞机送去的，我已经为你买好了今天下午的火车票。”
“太好了！”欧阳舂说着一把抢过火车票，随后用手轻轻地捏了一下紫藤的肩。
“你去吧，医生护士对我都挺好的，你放心去看她吧。”紫藤转过头看着欧阳舂并用颤巍巍的声音说着，她的眼睛里早已溢出了泪花。
欧阳春知道紫藤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的小命也刚刚从死神手里拽回来，她是不想让他离开的，她是很希望他能陪在她的身边，一刻也不离开，但她又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和通情达理……
“你的《浅谈建筑结构与生命安全》一文刊登在《建筑论坛》杂志上了，你看看。”王强将杂志递给欧阳春说道。
欧阳春打开杂志，映入眼帘的是文章的关键词“地震是人类最大的威胁，人类如果无法预测七级以上地震，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同样，建筑物如果不能抗御七级以上地震，它的实用和美观将失去意义。”
他合上杂志，递给紫藤，心情沉重地问王强：“你父亲有消息吗？”
“没有。”
“我妈、梁大叔、碧玉的母亲有消息吗？”
“都没有。”
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他们每个人都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亲人的消息。黄金抢救日期一天天地过去，亲人们生还的消息时刻揪扯着他们的心，而希望却变得越来越渺茫。
他们三人穿过一片翠绿色的竹林，走出草坪，一直来到临时搭建在广场上的四号病房。欧阳舂把轮椅推到紫藤的床边，轻轻地把她抱在床上，并为她掖好被子，然后伏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道：“好好养病，等着我。”
欧阳春起身时却被紫藤紧紧地抱住了脖子，一双圆圆的杏眼里早已是泪水汪汪。
欧阳舂用手指慢慢地抚去紫藤脸上的泪珠，深情地看着她说道：“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紫藤慢慢松开欧阳春的脖子，却用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襟。
一个经历过生活坎坷和生死考验的女人，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一种依恋的神情，她不想让他走也不希望他走，但她说道：“去吧，到那以后打个电话，把她的情况给我说说，也免得我日夜牵挂你们，睡不着觉。”欧阳春点了点头，她松开手目送他们走出病房，强忍住眼泪没让它掉下来。
欧阳春走后，紫藤心里感到空荡荡的，孤单就像魔鬼一样缠绕着她，她仰望着天花板，晶莹的泪珠终于从她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王强送欧阳春去火车站的路上说道：“明天上午市里要举行一次赈灾义演，演员都是从北京来的明星和大腕，我要负责会场的安全，就不能陪你去了，你在路上多保重。见到碧玉就给我回电话。”
“好吧，你去忙，不要影响工作。我会打电话安排公司会计捐款的，蓝天公司绝不会落在别人后边。抗震救灾，人人有责。”
欧阳春已经看到了灾后重建对建筑行业来说所蕴藏的巨大商机。
作者简介：程金焕，陕西省宝鸡人，生活在秦岭北麓，关中平原，炎帝故里，渭水河畔，1959年出生于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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