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水竹笋炖蛋最美|原乡
(野竹笋炖鸡蛋,日后必入沪宁线上朱学东的江南春酒会食单)
阳春三月,江南故乡春已过半,桃花已谢,燕笋渐老,淡笋未发,杨花飘雪。河边的杂树杆棵丛中,水竹笋却开始钻出地面,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水竹是故乡最不起眼的一种竹子,野生,常长在河边岸上。我小时候的水竹似乎比现在看到的要大些,大的有大拇指般粗,快赶上淡竹了,可做小孩玩的鱼竿或水竹枪——其一节细长,适合用作做推送朴树籽的竹枪,偶而也会用来编制些小竹器。不过如今的水竹,我基本没见过小时候那般大的,丛丛簇簇而生,无甚规律,也长不大,没甚大用。冬天农家收拾河边旱地,常常会用刀砍掉,拿回家晒干当柴火,没有人再用它来做竹枪,编竹器。
不过,虽然如今水竹不堪一用,但每年春天,它的竹笋却是异常的鲜美。即使是表面上砍伐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一到阳春三月,水竹笋依然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细长的枝条,摇曳在故乡的春风中。水竹笋跟竹笋一样,笋壳包着笋,不过细长而已。
故乡最有名的笋是燕笋,燕子南归江南出的第一批笋,紫苞。乡邑前辈黄仲则春二月京华雪飘之夜,贫病交加,客居法源寺,友人来访,想起江南故乡,无非就是燕笋刀鱼,我称之为景仁之思,堪比季鹰鲈鱼莼菜之思。这燕笋之美,既是大诗人所爱,也入得帝王法眼,清帝康熙乾隆南巡,御制食谱燕笋当家,烧鸭烧肉最多。如今到扬中等地,却是黄仲则之爱,多用燕笋烧刀鱼河豚。
康乾两帝,自然只知有燕笋而不知有水竹笋,但我觉得不奇怪。供奉给皇帝的,自然不能是卑微江湖的野物;我想黄仲则是应该知道有水竹笋的,尽管我在其遗存中尚未读到水竹笋的任何文字记录,但即使两当轩中的黄仲则,岁穷困潦倒,毕竟仍然是读书人,恐也难如农民般四处寻访果腹之物——水竹笋,过去只能是果腹之物,而不像今日油腻生活的解馋。所以,这野竹笋,注定不会在过去的文献中有记录,无论是皇家起居录,还是诗人的诗文中,它们只在河边田野,或者农人腹中。在我看来,水竹笋味道比燕笋更鲜美,因为燕笋个大,水竹笋细小,浓缩的,绝对是精华。
我小时候,春天水竹笋在故乡则很受欢迎,割回家,炒新韭,炒咸菜,炒鸡蛋,炖鸡蛋,炖鸡鸭,炖咸肉,烧鱼,皆是春馔妙品。所以,当时我和弟弟们出去割草,总喜欢割一大把回家做菜。
前两天回故乡,弟弟回来跟我说,河边已经有水竹笋了,不过,现在在本地打工的外地人也喜欢水竹笋,野生无主,他们也到处找。“等你朋友来了,我去找些回来炖鸡汤”。弟弟说。
4月13日,弟弟一大早就到前面河边的旱地找水竹笋,割了一大把回来,母亲把它剥好,掐去偏老的根部,嫩绿细长的水竹笋躺在竹篮里,等着烧菜备用。
“我用它来炖鸡汤,烧杂鱼。”弟弟跟我说,“炖鸡汤最鲜”。
“你把野笋剁碎摊个鸡蛋吧。”我想起前天师兄请我们兄弟吃饭,师兄的妹妹用燕笋剁碎摊的鸡蛋还不错,提醒弟弟。弟弟满口答应。
到下午,弟弟他们准备开始做饭前,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久未尝过的菜,赶紧跟弟弟说:“不要用野笋摊鸡蛋了,就用野笋炖个鸡蛋羹吧。麻烦么?”
“不麻烦。听你的,炖鸡蛋羹确实好,不过都得用笋尖。”
弟弟先用开水汆了下水竹笋,又将水竹笋过鸡汤煮熟(一般直接煮熟即可),记得整支煮。煮熟后捞出,沥一下,然后把水竹笋撕成两瓣,切丁,切记,丁要切得细小,放大碗里。然后将鸡蛋打碎倒在放小笋的大碗里,加水,放一点盐调味,然后放锅上蒸上八到十分钟,起锅,此时蛋花已成羹,倒入适量酱油,些许猪油——也许北方人喜欢放香油,但猪油的香味,才真正独步天下。水竹笋炖鸡蛋羹即已做好。
做好的鸡蛋羹,除了面上零散飘着些酱油及油色,一般看不出切碎的水竹笋丁——笋丁比鸡蛋轻,一般都在表面那层蛋羹下面藏着。
乘热,挖一勺放进嘴里,一边嘘溜吸气,一边不断让烫的鸡蛋羹在舌尖口腔翻滚,吃下,蛋羹味,笋尖的先味,酱油味和猪油味,混杂调和融会贯通,但基调底色则是鸡蛋羹味,那个鲜美嫩滑,绝非一般鸡蛋羹所能比。
那一晚上,这道菜之受大家欢迎,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席间除了我,估计谁都没有这样吃过鸡蛋羹。
而阳春三月,正是野生水竹笋生发之际,此刻下江南,此为时令美味。惜太多人有眼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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