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的酷评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自序》中说:“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确实,苏东坡是一位多才多艺、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千古风流人物。如果把议时论事、臧否人物算上,他还是一位幽默的评论家,常常妙语连珠,酷评迭出,显现出一代文豪的聪明智慧。
历朝历代,得到名人品评都是文人士子们的梦想,“一经品题,便作佳士”的机遇吸引着他们。当时,很多青年才俊以在苏东坡面前吟诗为荣,倘若得其一二点评,则有无上荣耀之感。一位叫王祈的官员,颇以才华自诩,常在苏东坡面前卖弄。一次,他作了一首《竹诗》,对其中两句尤为得意,便在苏东坡面前吟诵道:“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苏东坡一听,不禁哈哈大笑道:“这两句好是好,不过,万竹千叶,无异于说十根竹子方生一片叶,天下何处有此竹?”苏东坡遂下一评语说:“世间事忍笑为易,惟读王祈大夫诗,不笑为难!”
相传,苏东坡在杭州任太守期间,曾写过一篇绝妙的判决书。灵隐寺和尚了然,虽入空门,却迷恋上了一位歌妓。二人来往日久,终弄得了然家光业尽,身无分文。和尚的钱袋子空了,歌妓就和他断绝了关系。然而,了然一往情深,不能自拔,依然纠缠不休。某日,了然喝多了酒,又去找歌妓,歌妓对他不理不睬。了然勃然大怒,将歌妓当场打死。在审案的过程中,苏东坡看到了然身上刺了两行诗:“但愿生同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苏东坡愤然写下判词说:“这个秃奴,修行忒煞,灵山顶上空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随即判决了然死罪。
苏东坡贬官黄州(今湖北黄冈)期间,与隐居于黄州岐亭的名士陈慥成了至交。陈慥,字季常,青年时嗜酒好剑,视钱财如粪土。隐居岐亭,好蓄养声妓(歌姬舞女),爱交朋结友,平日里弦歌曼舞,宾客盈门,不亦乐乎。不过,他有一悍妻柳氏,每每苏东坡等好友前来聚饮,倘有声妓在侧,柳氏总是妒恨交加,以杖猛击照壁,让宾客们不欢而散。苏东坡移居常州后,常常怀念陈慥,便写了一首长诗《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一给蕲春名士吴德仁,一给好友陈慥。诗中有句云:“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把陈慥惧内之态大大戏弄了一番。此诗一度在士大夫间广为流传,“河东狮吼”也从此成了悍妇的专属名词。
苏东坡评事品人,雅俗兼具,谑而不虐,于机智诙谐的调侃中给人启迪,句句堪称酷评。不过,尽管苏东坡说话直率,但他却是极为通透、通达之人。他只是对那些自鸣得意的庸人、唯利是图的小人看不惯,好嘲讽讥刺而已,正如他自己所说:“如食内有蝇,吐之乃已。”对于文朋诗侣、性情之交,他则爱开开玩笑,挖苦挖苦,但也只是打趣搞笑,不至于失欢。而对那些真正有才学、有识见的人,哪怕是自己的敌人,他都采取尊重、宽容的态度,不记仇,不记恨,往往一笑而过,这是他敦厚达观的一面。(晏建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