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朱建业/万里归来年愈少——读王跃强诗歌有感

朱建业,诗人,湖南双峰人,现居深圳。已发表诗歌、散文、诗评、小说达30多万字。著有诗集《月韵》、《风灯》。

万里归来年愈少

  ——读王跃强诗歌有感

  朱建业

  有一群八、九十年代声名鹊起的诗人,因为各种原因放弃写诗,或下海经商、或改写小说、或投身工作。多年后,又重新提笔写诗,这批诗人我们可以称为诗坛“归来者”。诗人王跃强就是这样一名“归来者”,八十年代他创作的“男玫瑰”系列爱情组诗引起中国诗坛强烈反响,广受喜爱。后来投身商海,辗转多年。时隔近三十年后,跃强兄于2016年重返诗坛,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创作了数百首深度关注生命和体验社会的诗歌,其成熟的诗意语言、思想的广度和深度、敏锐的感知和疼痛,像旋风一样席卷诗坛。他的诗来自自己深切的生命体验和对精神世界的沉重思考,有血、有肉、有泪、有深入灵魂的震颤。同样作为一名诗歌“归来者”,我不禁惊诧于跃强兄如此旺盛的创造力和对诗歌与生俱来的热情,我更惊诧于投身商海的沧桑和冷暖不但没有使跃强兄变得世故和冷漠,反而使他得诗心变得更加纯净、沉郁和悠然,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东坡先生有词云:“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我觉得形容跃强兄非常合适,远离诗歌,历尽沧桑,归来提笔,诗卷如画,在诗意的世界里展颜一笑,还一如当年那个纯净的诗歌少年。

  跃强兄的诗数量很多,而且质量上乘,风格多变,我想借用几句古诗词来对他的诗歌特点进行分类赏析。

  疑是银河落九天

  阅读王跃强的诗必须沉潜用心,细细感悟。他的意象诗粗犷豪放,气势激越,犹如“银河落九天”,直逼人心,然而在细节上又注重构思、结构张弛有度,打造了一种全新意境,“银河”落下九天后,却稳稳当当,不会珠零玉碎。如这首《我的鹰是一块飞翔的铁》:

  我不想让那鹰做的悬崖破碎

  一瞬间变矮

  我要看它从天空抓来云朵

  让那一团团白露出刃来

  我的鹰一生热爱高处不胜的寒

  从不用利爪划伤一点点蔚蓝

  我的鹰是一块飞翔的铁

  眼里燃烧着尖锐的火焰

  熄灭是雷声砸断闪电的事

  我的鹰,是龙卷风的朋友

  可以将大海推上天空

  它的翅膀,是一只巨大的火凤凰

  伟大的诗人,痛苦的灿烂

  盘旋在它的倒影中,浑身是雪的高山

  在滚滚落日中扶直了仰望

  我的鹰,是铁打的男人铁打的硬

  它只与石头结亲,不与任何一条河流私奔

  它站在悬崖,悬崖就会勒马

  它站在云上,云就会把泪水拧干

  甩掉黑色的湿夜和灰色的枯梦

  我的鹰,真是一块飞翔的铁

  它分开了身后蛇皮一样的阴影

  我看见的是一块,真正的天空

  这首诗想象奇特,取材于鹰,却又与众不同。诗人借助“鹰”来表现自我,“我的鹰是一块飞翔的铁”,翱翔的鹰和静态的铁在飞翔中融为一体,高度和硬度兼具,使得诗题就让人心潮澎湃。“我不想让那鹰做的悬崖破碎,一瞬间变矮”,理想主义的光辉是不能破碎的,即使是“高处不胜寒”。“我要看它从天空抓来云朵,让那一团团白露出刃来”,一种天马行空的诗意恣肆汪洋,以老鹰抓来云朵展开神奇的联想,让柔软的白云展露锋芒,我的鹰虽然沉重、尖锐,但我对天地如此悲悯,“从不用利爪划伤一点点蔚蓝”,“我的雄鹰是一块飞翔的铁”,尖锐的火焰只能将我煅烧得更锋利,燃烧我的眼睛。“我的鹰,是龙卷风的朋友,可以将大海推上天空”,诗人紧紧抓住铁的硬度和鹰的动态,表现出移山倒海、吞吐一切的神奇力量,唱出了对诗人无穷潜能和自由理想的赞歌,“伟大的诗人,痛苦的灿烂,盘旋在它的倒影中,浑身是雪的高山,在滚滚落日中扶直了仰望”,这种雄浑的意象、高傲的的格调、峰回路转的奇峭,显得那样富于感染力。“它分开了身后蛇皮一样的阴影,我看见的是一块,真正的天空”,飞翔的铁凝重而又轻灵,分开阴霾和黑暗,把真正湛蓝的天空展现在这个世界。此诗意象纷呈却不散乱,凌厉、粗矿兼有悲壮的意味,然而并不悲观和颓唐,而是把理想主义和自我意识统一到了张扬和力量的基调当中,洋溢着昂扬向上的气势。王跃强这样充满想象力的意象诗不少,如《山中》:

  这里的兽类并不寂静

  眼睛包满风暴

  爪上养着雷霆,嘴唇不偏好金樽

  铁和闪电安放在额头上

  它们的内心充满了火焰般疯狂的花影

  捕猎的快感

  走动的群山,警觉的顾盼嗅吸

  满脸杀机,一声不响

  而放弃了丧歌的反而是那一群乌鸦

  坚硬的黑石头

  陷在风雪中,把沉思和地面,牢牢铆紧

  这是意象诗的典范之作,简洁深刻,别出心裁寓言勾勒出山中的惊心动魄的世界,视野宏阔,涵义深远。山是寂静平和的,但并不太平。“这里的兽类并不寂静,眼睛包满风暴”,随时准备着惊心动魄的斗争,表面平静的世界暗流涌动。在这样的情境中,各个山头开始走动,,沉静中警觉,满脸杀机,一声不响,等待时机。乌鸦不再唱喪歌,他们准备做什么,是准备做机会主义者,开始唱赞歌吗?而坚硬的黑石头,在风雪中坚持独立思考,铆紧大地,如我们坚守的思想和信念?“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首诗中一种扣人心悬的张力令人窒息。诗人王跃强不俗的洞察力、语境和技巧展露无遗,令人赞叹。

  沉思往事立残阳

  往事如烟,对于一般人来说,它只是一种记忆的碎片。唯有诗人,它可以连成一个整体,鲜活而生动,把那些美好或痛苦的记忆插上翅膀,在过去和今天之间飞翔,来去自如。王跃强无疑是个中高手,他把琐碎往事的闪光之处挑出来,即使是疼痛的,也能赋予回忆温润的色彩。如这首《钉在墙上的往事》

  早些年的许多往事

  被时间钉在今天的墙上

  抬头看时,有墨迹沿壁而下

  发黄的纸上

  谁留下的春花落叶

  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感慨

  蝴蝶、杯子和诗歌

  阳光、音乐和爱情

  都站在墙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一双眼睛直直的伸过来

  弯曲的日子,更加怀旧

  更多的时候

  画面上发生地震

  天崩地裂中,往事纷纷落下

  残留一片空白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首《钉在墙上的往事》有一种浓重的沧桑感,含蓄而深沉,时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许多悲欢往事被时间定格成一幅画,钉在墙上,不经意间,“有墨迹沿壁而下”,那些温暖的记忆,包括春花落叶、蝴蝶、杯子和诗歌等都逐渐模糊,往事里的悲欢离合、不同角色似乎“双眼睛直直的伸过来”,使日子弯曲,充满一种怀旧的伤感。更多的时候,当下发生的事犹如地震,迅速覆盖往事,“往事纷纷落下,残留一片空白” ,往事慢慢变成虚无,沉思往事立残阳,我们安之若素,安之若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万事万物终归于空,我们只是过客。

  一位纯粹的诗人并不意味着要远离生活,而是认识到这个世界和生活的本质后还能充满热情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我们是一群不负春光的蝴蝶》:

  一群蝴蝶,化妆成春风的一部分

  飞过比花朵重一半的高山

  翅膀上的花纹一闪一闪

  拽出了世世代代奔涌的大河和小溪

  此时离我们最近的是天空

  是翘首仰视阳光的草尖和村庄

  我们的灵魂,正通过翻卷的蝶翅

  完成一段追缅或者遗忘

  石头用风缝补着昨天的裂痕

  它们的疼痛比风高一个眺望

  它们胸口上的伤,和我们没有两样

  我们就是一群不负春光的蝴蝶

  在细小的飞中飞完自己的一生

  我们是匍匐已久的大山

  前面举着花瓣,后面扛着枯叶

  只任风,吹落身体上的陈旧与鲜艳

  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是蝴蝶,“化妆成春风的一部分”,翅膀的花纹里雕刻着生命里如水的大小往事,“我们的灵魂,正通过翻卷的蝶翅,完成一段追缅或者遗忘”,多么美丽的诗句,我们的灵魂通过翻卷的蝶翅完成追忆或忘却,诗性的目光里隐含对往事的怀旧和感伤,也坚定地隐含对幸福的向往与追求,尽管有裂痕,疼痛和“胸口上的伤”,但我们终将不负春光,“在细小的飞中飞完自己的一生”,“托体同山阿”,我们就是匍匐已久的大山啊!深刻的幸福如此艰难和疼痛,一种苍凉如水的诗境构建的如此如此完整。佛说:生灭灭法,寂灭为乐!我们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是有为之法,如梦幻泡影,跃强的这些关于往事的诗,让人生动的体会到了一种禅意。

  何事秋风悲画扇

  爱情是诗歌永恒的主题,很少有诗人不写爱情诗的,诗人王跃强当然不例外。然而,他的爱情诗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质感,构思巧妙,但诗意沉重,深情中体现了作者对于爱情的独特体验和及丰富的想象,有些悲壮的意味。如《相逢》:

  你不说黑暗如蝶,我听不见

  花开的声音

  你知道,我己经为爱情动身,专选此时

  柳枝轻拂,桃花盛开

  而不是雪落重庆

  热泪成冰

  你将看到的也不是白皑皑的火车

  巨蠎吼叫着奔驰

  我乘飞机而来,它避开了蛇蜓

  直端端的朝向你

  拥抱那一刻

  天空会在我们身上蓝得更蓝,我们

  不再是多暗伤的人

  你不说“有时风使我们沉默”,更不说

  “爱情隔着千山万岭”

  只说欢笑

    只说让刀死去

  人生何处不相逢,你如果不告诉我“黑暗如蝶”,“我听不见花开的声音”,诗人巧用比喻,直抒心意,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表达了一种生命与灵魂在爱情萌发时的沟通与交流。“你知道,我己经为爱情动身,专选此时”如果说前两句是情感的交流,这一句直接是为相逢作铺垫了,我选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只为见你。“而不是雪落重庆,热泪成冰”,我避开冬天,避开“蛇蜓”,飞翔而来,只为带给你春天般的爱意。相逢拥抱的时刻,“天空会在我们身上蓝得更蓝”,这一句诗灵动至极,生命与生命相逢如此纯粹如蔚蓝的天空。我们不再说沉默,不再说万水千山,“只说欢笑,只说让刀死去”,为了爱情,我越过冬天、不再等待、不再伤怀,敢于面对,只为欢笑。诗人巧妙地构建了春和冬、乐与悲、等待与勇敢的对立情境,让这首爱情诗呈现出一种结构上的张力,令春天美好的相逢有冬天的凉意和悲壮的执着,令人为这样的相逢感到一丝疼痛。人生美好的爱情如桃花盛开,又“何事秋风悲画扇”?这很值得读者细细玩味。读王跃强的诗常常让我感动,如他的一首《最好的时光》:

  最好的时光,我与你走过

  我要的不多,一支笔,一杯酒,一声心跳,一次拥抱

  或者是一枚红豆,一次远行

  一只奔跑的兔子,一头温顺的绵羊

  我要的不多,我要不了白云

  它纯洁得有些高,有些刺眼

  我要不了大海,它蓝的让我双手摸不到边

  我甚至要不了一颗针,它细细的,不露声色的尖

  让我从一回疼痛走到另一回疼痛

  最好的时光,我与你走过

  我不要三月的细雨,喜鹊的婚礼

  我只想要一只待嫁的苹果

  要它脸上亲亲的绿,害羞的红

  我只想要一个含苞的梦

  要它把更深的夜送给黎明

  我还要一场火,我要直直的扑下去

  做那只傻了千年的小飞蛾

  一个中年人的爱情还是还能这样纯粹,这样干净,这样如飞蛾扑火般的勇敢,这种纯美的情歌不正是跃强兄“万里归来年愈少”的写照吗?人生的时光里,只要和你虚度就是幸福,我要的真的不多,简单的笔、酒、心跳、拥抱即可,我不要白云那么纯洁,也不要大海那样辽阔,我也不想要让我反复疼痛的一根针。诗人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分明能感觉到白云、大海和针的疼痛诗人曾经都拥有过,如今历尽沧桑,繁华落尽,我甚至不要春雨和喜鹊,不需要别人的祝福,我只需要“待嫁的苹果”、“一场火”,需要你为我披上嫁衣,为我走向未来的人生,哪怕是做那只扑火的飞蛾,我也毫不畏惧!写到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在这里我想用著名诗人曾卓名诗《有赠》里的几句诗来做此篇的结束语并祝福诗人王跃强!

  我全身战栗,当你的手轻轻握住我的

  我忍不住啜泣,当你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

  你愿意握我的手走向人生的长途吗

  你敢这样握我的手穿过蔑视的人群吗

    2017-8-13

王跃强,笔名阿强。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驻站诗人。已在《人民文学》《诗刊》《解放军文艺》《中国诗人》《星星》《诗选刊》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千余首。著有诗集《词语的拂晓》《风在低语》。北京人,现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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