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 吾曹不出,如苍生何
梁漱溟自认是一位思想家,而不是学问家,因为他一生只关注两件事:中国问题、人生问题。外国人给他贴的标签是“中国最后一位儒家”,这是对他活了近一个世纪波澜壮阔一生的最佳评语。梁先生却觉得“儒家”的称号更适合熊十力等人,自我评价道:“人有今生、前生、来生,我前生是一个和尚,一个禅宗和尚。”
梁漱溟原名焕鼎,1893年10月18日生于北京官宦之家,是元朝蒙古梁王的后代,有兄妹四人。梁漱溟自幼瘦弱多病,喜思考而拙于动手。六岁那年,家人喊他起床,却听他气愤地喊叫:“妹妹不给我穿裤子。”众人失笑。读北京顺天中学时,同学有汤用彤、张申府等。别人打篮球,他只能旁观。等没人了,他自顾自地拍球上篮,却听有人喊:“小老头,当心球炸了。”
1911年,梁焕鼎加入同盟会京津支部,并在机关报当编辑及外勤记者。总编辑很喜爱他,有次为他写了一幅扇面,上书“漱溟”二字。后来,他就以此为笔名发表文章。由于毕业报考北京大学未被录取,梁漱溟发奋,公开宣称:“今后一定要够得上,叫北大请我去当教授。”
梁漱溟曾任内阁司法总长秘书,其间不堪官场的尔虞我诈,加上母亲去世,曾数度想自杀。后来潜心佛典,做了一位居士,立誓“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后的七十多年,梁漱溟坚持食素,除了鸡蛋与牛奶,其他荤腥一律不碰。
1916年,梁漱溟发表了《究元决疑论》,引起了蔡元培的注意,蔡元培想聘梁漱溟来北大教印度哲学。梁漱溟说:“我只是初涉佛典。于此外的印度哲学实无所知。”蔡反问道:“那么你觉得谁能教印度哲学呢?”梁漱溟说不知道,蔡校长马上说:“既然找不到这样的人,横竖彼此都差不多,还是你来吧!”
就这样,本欲往衡山出家的梁漱溟,二十四岁就做了北大的老师。他后来自称一生有四个“没想到”:最讨厌哲学,没想到教了哲学;没学过孔子,没想到讲了孔子;没读过大学,没想到教了大学;标准的京城人,没想到致力于乡村工作。
梁漱溟的父亲梁济是清朝四品文化官员,多次劝导儿子读儒学,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人受益。1918年,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绝望,梁济跳湖自杀。此前几天,他曾问梁漱溟:“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想了想,认认真真地答道:“我相信这个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
在北大,梁漱溟是最受欢迎的教师之一,注册的听课生有八十人,结果来了二百多,不得不移到大讲堂。据说除他之外,仅蔡元培、胡适二人能享此待遇。梁漱溟的说话特点是慢吞吞,但直指要害,有着子弹一样的穿透力。那时北大的教员休息室群贤毕至,梁漱溟放了一篇《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文章。辜鸿铭翻了翻说:“有心人哉。”胡适在日记里写道:“梁先生这个人是要闹革命的。”
曾有个小插曲,梁漱溟常去同事杨怀中(杨昌济)家里探讨哲学问题,总有一位高大青年为他开门,两人没说过几句话,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后来,杨怀中病故。葬礼上,梁漱溟见他以女婿身份张罗事情,并不晓得此公姓甚名谁。直到1938年,两人在延安长谈了八次,有两次还是通宵达旦。当年在北大图书馆拿月薪八块大洋的毛泽东说:“我和梁漱溟早就熟。”
晚年梁漱溟 1924年,梁漱溟从北大离职,前往山东,推行一生最大的梦想:中国乡村建设运动。梁漱溟认为,“乡治”是中华民族自救的根本出路。之前在北京南苑给冯玉祥部队讲课时,他就打动了韩复榘。这次应邀来到山东一展胸怀,老韩有求必应,在省政府大会上宣称:“我就是迷信梁先生。”此后许多年,梁漱溟奔波于南北,著文建校,被外国人多次称赞为“中国的甘地”,他只是礼貌地回了句:“愧不敢当。”
日本人的炮火打散了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梁漱溟一度冲到前线,践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在香港,敌机狂轰滥炸之时,他竟打坐如故,声称使命未了,绝不会就死。
1940年,梁漱溟发起成立中国民主同盟,出任机关报《光明报》社长。1946年,李公朴、闻一多被暗杀,梁漱溟在记者招待会上大声疾呼:“特务们,你们还有第三颗子弹吗?我在这里等着它!”随后著文呼吁:“我要连喊一百声取消特务!”
梁漱溟与发妻黄靖贤感情平淡,育有梁培宽、梁培恕二子。妻子亡故后,五十岁的梁漱溟娶了四十多岁的陈淑芬。由于陈淑芬也是出身北大,她的同学在他们于桂林举办的婚礼上献了一副对子:上联“师傅改称姐夫”,下联“同学变成师娘”。陈淑芬的脾气又怪又躁,但梁漱溟忍受得了,因为他们梁家有祖训:“不谋衣食,不顾家室,不因家事拖累奔赴的大事。”
1978年“两会”,梁漱溟在政协发言,公然否定“文革”,他是举国第一人。后来落实政策,梁漱溟没有申报损失,只说了一句:“我所受的损失,不是多少金钱所能补偿的。”
1985年12月,北大哲学系为冯友兰先生举办九十华诞庆祝会,邀请梁漱溟参加,被他以“天气不好,不宜出门”为由拒绝了。事后,梁漱溟写信解释说:“北大旧人现唯我二人存矣,应当会晤。只因足下曾谄媚江青,故我不愿来参加寿宴。如到我处来谈,则当以礼相待。”之前两人曾聊过一次,梁漱溟直言不讳:“中国知识分子既无独立的地位,更无独立的人格,真是最深刻的悲哀。”
梁漱溟的《人心与人生》出版于1976年,日本想引进翻译,并用稿费设立一个“梁氏基金”。梁漱溟对此不予置评,说这是日本人的想法,中国人不把著作当成商品。
梁漱溟临终前,有人问到在北大设立梁漱溟奖学金的事,他只说了一句:“小事。” 1988年6月23日,梁漱溟逝世,享年九十五岁。弥留之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太疲倦了,我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