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肉 甲

崔五郎从小习武，习得一身好武艺后便想去边关投军，以博得功名，好光宗耀祖。不过去投军必须要自己准备武器、盔甲。崔五郎有武器，但却一直没有寻到满意的盔甲。

这天，崔五郎得到一个消息，说是清灵山西边的三河镇有一副极好的盔甲想卖掉，就是价钱有点贵。

崔五郎一听心花怒放，他不嫌贵，只怕盔甲不合心意。

崔五郎兴冲冲地来到了三河镇，找到了卖盔甲的人。谁知，那盔甲的确是不错，但崔五郎身形十分高大，盔甲小了点，崔五郎只能勉强穿进去，却不能施展手脚，只得悻悻地放下盔甲，怏怏不乐地回去。

崔五郎走到清灵山下时太阳已经快落坡了。路上遇到一个耕作回家的农人，好心劝告崔五郎道：“天一黑，清灵山上就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山上丧命了，郎君还是在山下找个地方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走吧！”

崔五郎笑道：“我一身好武艺，怕什么脏东西？再说出门前，我已经告诉我娘，今日必定会回去。若不归家，只怕我娘惦记，所以，谢谢老伯提醒了……”说着，崔五郎给农人作了一个揖，仍旧朝着山上走去。

崔五郎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就已经黑透了，好在正是十五，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倒也看得清路。

崔五郎正走着，突然听到一阵极其悦耳动听的歌声从树林深处传来，令人心神一荡，只觉得心醉神迷，不由自主地想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崔五郎心知有异，赶紧静气凝神，大声呵斥道：“何方妖孽，在此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身！”

那歌声立即停了，一会儿又变成一阵凄惨至极的哭声传了过来。令人听了只觉得内心充满了哀伤，恨不得立即跑入树林深处去自我了断才是最好的解脱。

崔五郎不觉得害怕，反而一阵心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捡起一块石头，奋力朝着林子深处扔去……哭声戛然而止……

崔五郎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赶路，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轻纱，面容美丽，神情娇俏的女子，撅着嘴，对崔五郎撒娇道：“郎君好狠的心，竟然拿石头扔奴家，也不怕把奴家弄伤了！”

崔五郎心知女子不是妖便是鬼，冷哼一声，便想走。那女子身形一闪，便拦在了崔五郎跟前，一股怪异的香味弥漫在崔五郎周围，令他目眩神迷。

女子吹气如兰，踮着脚，在崔五郎耳边道：“奴家好喜欢郎君，郎君却不理奴家，还拿石头吓唬人家，莫非郎君怕了奴家一个弱女子？”

那崔五郎才十七岁，还未成亲，被女子这么一撩拨，面红耳赤，心神更加恍惚起来，竟不由自主地被女子牵着向树林深处走去……

女子牵着崔五郎来到一张大网前，冷冷一笑，正要把崔五郎推到网上去，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小石子，打在了崔五郎头上，崔五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见情形不对，一掌把女子拍开，飞身跳到了一边。

那女子见崔五郎瞬间清醒过来，脸色大变，恨恨地骂道：“谁那么多管闲事，被老娘知道了，剥你的皮，抽你的筋！”说着，化身为一只硕大的蜘蛛，身子有桌面那么大，眼睛如同两个灯笼，发出诡异的红光，腿一伸开，有一丈长，嘴巴一张，血红的大口里面是雪白锋利的牙齿。

崔五郎吃了一惊，苦于没有兵器在手，只好连连后退。蜘蛛精“哧哧”冷笑，从口中吐出一束白丝，便要来缠崔五郎的脚。

崔五郎连忙跳到一旁，蜘蛛精白丝扑空，“嗖”地一下缩了回去，又舞着长腿迅速朝崔五郎爬过来，张开大嘴，就要来咬崔五郎。

崔五郎又狼狈地跳到一棵树后躲避，暗暗后悔没有带上兵器，如今赤手空拳，不知如何对付这个蜘蛛精。这时，突然一个白影一闪，一根木棍突然出现在崔五郎面前。崔五郎下意识地随手一抓，接住了木棍，那个白影“唰”地一下跃入了一旁的草丛中，不见了。

那木棍是青冈木制成，圆润沉手，十分好用。崔五郎有了趁手的武器，胆气更壮，大喝一声，跳出树后，挥着木棍便向蜘蛛精砸去。

蜘蛛精猝不及防，被砸了一棍，一条腿被砸伤，有些胆怯地后退了几步。

见此情形，崔五郎勇气更盛，一根木棍挑、扫、刺、撩、挂、砸……舞得虎虎生风，逼得蜘蛛精抱头鼠窜，一下子逃进了树林中，不见了。

崔五郎这才舒了一口气，对着那白影消失之处，深深作了一个揖，谢道：“救命恩人何在，且受五郎一拜。”

半晌，草丛中才走出来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羞涩地向崔五郎行礼，低声道：“算不得救命之恩，只是随手之劳罢了！”

那女子身形娇小，面容俊俏，月光之下，恍若仙女。虽然明知女子不是人类，崔五郎仍看得心神激荡，心里“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问道：“小姐的芳名能告知在下吗？”

“杜玉娘！”那女子红晕满面，更是娇美十分。

崔五郎越发心动，作揖道：“我姓崔名孟，排行五，今年十七，尚未婚配，不知玉娘是否有婚约……”

玉娘羞答答地道：“我是山野女子，哪里会有什么婚约？”

崔五郎大喜，急切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五郎愿意和玉娘结为秦晋之好，不知玉娘意下如何？”

玉娘羞怯道：“我非人类，五郎不嫌弃我吗？”

崔五郎忙摇头：“玉娘心善貌美，谁会嫌弃？”

于是崔五郎和玉娘撮土为香，相互盟誓，定下了白头之约。

互换心意后，崔五郎便和玉娘谈起了为何夜过清灵山。末了，崔五郎叹道：“若那盔甲再大几分就好了。寻了这么久，就那一副盔甲最合我的心意，可惜小了点……”

玉娘若有所思地听着崔五郎的叹息，轻轻地点了点头。

怕母亲担忧，崔五郎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玉娘，告诉玉娘过段时间，他禀明了母亲就会来清灵山向玉娘提亲。

玉娘郑重点头，告诉崔五郎她会一直等着他。

谁知崔五郎回去后，还来不及和母亲谈玉娘的事，边关突然急报，敌军大举入侵，急需征兵支援边关，凡是家里有两个儿子及以上的，必须有一人去边关服兵役。

崔五郎家里有三个儿子，是必须征兵的对象。崔五郎本来就想去边关投军，这下正好遂了心愿。于是匆忙购得一副盔甲，随着大军开拔，来到了边关。等一切安置好后，崔五郎这才想起他和玉娘的约定。

崔五郎想写信给玉娘，突然想起玉娘并未留详细地址给他，况且玉娘是不是读过书识得字他也不知道，只好把对玉娘的思念放在心里，盼望战争早日结束，他好回去娶玉娘。

边关战事十分紧张，崔五郎作为新兵，才匆匆训练了一个月就上战场了。幸亏崔五郎有一身好武艺，这才只是负了一些轻伤，不像许多士兵，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不过崔五郎也有烦恼，那就是他的盔甲极不合他的心意。那盔甲是铁质的，又硬又重，还冰冷刺骨，这大冬天的穿着，太受罪了。可不穿又不行，战场上刀枪无眼，不穿盔甲，极易丧命。

可就算是这样不合心意的盔甲，崔五郎也没有用多久。那盔甲制作粗糙，材料也不好，跟着崔五郎上了几次战场就成了一堆破铁皮，用不了了。

大家都帮崔五郎找盔甲，可崔五郎身形比一般人都要高大，大家找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崔五郎穿的盔甲，崔五郎只得就这么上战场。

这日，崔五郎所在的队伍被派去试探敌军的虚实。崔五郎等人便手持盾牌，长枪，排列队形，向敌军冲去。

敌军的弓箭手立即出列，一阵箭雨，崔五郎等人被迫蹲在盾牌后面，等着箭雨稍一停歇便立即向前冲……

如此这般冲了几次，崔五郎所在的队伍便冲到了敌军的前列。敌军立刻派出兵士阻击，崔五郎等立马迎战。

双方激战了不久，崔五郎这方突然鸣金收兵，崔五郎等人当即撤退，敌军并不追击，只是令弓箭手向崔五郎等人射箭。

其他人有盔甲在身，加上盾牌遮挡，虽然跑得慢点，可也不是很惧怕弓箭。可崔五郎没有盔甲遮护，仅凭盾牌挡箭，他的身形又十分高大，盾牌也不能护住他的全身，于是崔五郎一不小心就中箭了。

箭射在了崔五郎的肩膀上，他咬牙砍断了箭翎，挥舞长枪，挡住箭雨，拼命地往回跑，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回去后崔五郎就昏倒了。不过那箭带着弯钩，取出箭头的时候，崔五郎又生生地疼醒了过来。

负了伤，一时不能上战场了，崔五郎趴在床上，想着自己要如何才能找到一副盔甲。

现在崔五郎已经不敢奢求合乎心意的盔甲了，他只想有一副盔甲能让他穿上，关键时刻能让他保住命就行了。

养了一段时间，崔五郎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又该上战场了。可崔五郎的盔甲还没有着落，他只有苦笑着，盼望老天保佑，刀枪能长眼一点，避开他身上的要害。

这天，崔五郎正在收拾装备，准备上战场，突然孙校尉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兵，手里抱着一副盔甲。

来到崔五郎身旁，孙校尉拍着崔五郎的肩膀，大声道：“崔五郎，你和护军参领王大人相识为何从不吱声，这可不够兄弟啊！”

崔五郎莫名其妙地道：“王大人？王大人哪里认得我？”

“谁说不认得，你看，这可是王大人的……”孙校尉想了想，放低了声音，悄悄对崔五郎道：“这可是王大人的千金特地给你拿来的盔甲。”

崔五郎更惊讶了。

孙校尉可不管崔五郎如何的惊异，不由分说，便把盔甲给崔五郎穿戴上了。

那盔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由一片片鳞甲一类的东西连接而成，又轻又薄又软，触手生温，但又坚韧无比。崔五郎穿上之后，四处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而且既合身，又漂亮，还保暖。

这令孙校尉实在是羡慕无比，不由得暗自嘀咕，若不是王大人的千金送来，指名要给崔五郎的，他一定会隐瞒下来。这样稀罕的宝贝盔甲，就是自己穿不了，也可以当成传家宝留给后人啊！

不过看着崔五郎高大俊朗的模样，孙校尉只有叹气，谁叫人家长得好看呢！怪不得会被王大人家的千金小姐看上，巴巴地送副盔甲来。

崔五郎穿上盔甲，当即就上了战场。在战场上，有了盔甲的保护，崔五郎如虎添翼，大展身手，杀得敌军闻风丧胆。

敌军视崔五郎为眼中钉，专门派了弓箭手射杀崔五郎。

大量特制的铁箭铺天盖地向着崔五郎射过来，崔五郎躲避不及，身上中了几箭。谁知，那盔甲坚韧至极，被射中了，上面连痕迹都没有，崔五郎只觉得被轻微地撞击了几下，就没事了。

崔五郎大喜过望，更似进入了无人之境，大杀四方……

两年之后，战争终于结束了，由于崔五郎杀敌英勇，每次都是冲锋在前，他立下了无数军功，被提升为游击将军，凯旋归来。

崔五郎一回来就立即亲自来到了护军参领王大人家，要拜谢王家小姐的赠甲之情。

王大人很是莫名其妙，他的女儿从未离开过京城，何时去赠送过什么盔甲给这位年轻的游击将军？

这时，王小姐派人来请爹爹了。王大人素来娇纵女儿，立刻让崔五郎稍待，他去去就来。

王小姐偷偷看了崔五郎，也得知了崔五郎是来拜谢赠甲之情的。虽然不知那赠甲之情从何说起，但只要能让自己觅得如意郎君，又何妨认下。

王大人知道了女儿的心意，很是高兴，女儿的婚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令他头疼不已，现在女儿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崔五郎，这可太好了。

王大人笑容满面地出来，立刻问崔五郎是否有婚配。崔五郎犹豫了一下，想起了两年前清灵山上的玉娘，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还未确定。”

王大人糊涂了，问崔五郎是什么意思。

崔五郎便道自己和某女子有过口头婚约，但已经两年未通音讯了，也不知婚约是否还有效，因此不能确定。

王大人沉吟了一会，告诉崔五郎，他有意把女儿许配给崔五郎，若是崔五郎婚约无效了，就考虑一下他的女儿。

崔五郎感激不已，把盔甲取了出来，还给王大人。

王大人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好意思接过来，正想推辞，谁知王小姐跑了出来，一把接过了盔甲，红着脸看了崔五郎一眼，拿着盔甲就进去了。

王大人阻止不及，只好讪笑着给崔五郎致歉。崔五郎忙说不用，本来就应该物归原主的。

王大人的脸更红了。

崔五郎向皇上告了假，回到家，赶紧来到了清灵山寻找玉娘。

在山上转悠了半天，一直没有找到玉娘，崔五郎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很失望。玉娘本就不是人类，也许在她心里誓言并不那么重要吧！

天快黑了，崔五郎决定下山了。这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伯来到了崔五郎面前，问崔五郎是不是来找玉娘的。他是玉娘的好友，特地在此等候崔五郎的。

崔五郎连忙点头。

老伯叹息着，带着崔五郎来到了一个山洞里，里面躺着一个形容枯槁，面如死灰，昏迷不醒的女子，竟是玉娘。

崔五郎大吃一惊，忙问发生什么事了，玉娘为何会变成这样。

老伯悲伤道：“玉娘和你定约后，天天盼着你能来提亲，谁知你一去不复返……”

原来，玉娘左等右等崔五郎都没来清灵山提亲，她便去找崔五郎，得知崔五郎到了边关，她又寻去了边关。

在边关，玉娘看到崔五郎因为没有盔甲差点丧命，心急如焚，返回了清灵山，求穿山甲精给她麟药，让她长出了一身鳞片。然后忍痛把鳞片一块一块地拔出来，制作成甲……

“因为你身形高大，玉娘服了两次麟药，拔了两次鳞片，已经是精血耗尽。谁知，那蜘蛛精得知上次是玉娘帮了你，趁机报复玉娘。玉娘拼尽了修为，终于把蜘蛛精灭了，但她也油尽灯枯，即将……”老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抹了一把眼泪，才又继续说道，“正巧，那护军参领王大人要去边关，玉娘正担心盔甲送到边关会被人觊觎，到不了你的手上，便让我假托王小姐的名义给你送去了盔甲……”

崔五郎全明白了，抱着玉娘泪如雨下，哭着求老伯他要救玉娘，该如何办？

“盔甲呢？那是玉娘的肉做成的，把那肉甲拿来，玉娘才能有救。”老伯道。

崔五郎愣住了。

几天后，日夜兼程的崔五郎来到了京城，请求王大人把肉甲还给自己。崔五郎声泪俱下地把事情告诉了王大人，王大人感慨不已，又有些惭愧，立即派人把肉甲送了出来。

王小姐也跟着出来了，惊愕极了，问崔五郎，为何愿意娶一个山野女子，也不愿意娶她？

崔五郎流着泪道：“若有人愿意以身上的肉做成盔甲来保护你，你会舍得辜负她吗？”

王小姐低下了头……

取回了肉甲，老伯立即施法，肉甲融入了玉娘体内，从她口中吐出了两颗麟药，老伯吸入了自己口中，化身为一只硕大的穿山甲，对着崔五郎点点头，进入了树林深处……

再看玉娘，先是化为兔形，接着化为人形……一个清丽无比的女子终于出现在了崔五郎面前。

崔五郎高高兴兴地牵着玉娘的手向家里走去……得知玉娘为了崔五郎，愿意以肉为甲，崔母也是感动不已，早就同意了崔五郎和玉娘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