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元初宁国诗僧梦真及其《籁鸣集》(上)
宋末宁国诗僧
梦真及其《籁鸣集》
释梦真是宋末元初活跃在僧俗两界的较为著名的诗僧,但自元以降,由于其诗集、语录相继亡佚,除若干佛界“灯录”对其有简略的介绍外,学人对其生平、诗作状况知之甚少。2000年,北京大学中文系许红霞副教授在日本尊经阁文库曾访得于国内久佚的《籁鸣集》及其续集,并曾作文做过简单的绍介[1]。2009年,复旦大学金程宇先生将其公布于《稀见唐宋文献丛考》[2]一书中,国内学界才得以窥其大貌。本文拟结合《籁鸣集》《籁鸣续集》中的诗作,对梦真生平、佛学思想及其诗歌创作,作一简要的介绍。
01
梦真的籍贯和生卒年
梦真,字友愚,号觉庵,姓汪氏,邑之卢仁乡(人)。受业于宣梵寺,挑包江湖,与庐山三凭君为师友,得唐人句法。屡住名山,禅誉四驰。示寂茶毗,舍利涌出。有《籁鸣集》《语录》行于世。
这里有几个问题。历来梦真小传记其籍贯,多作“宣城人”或“宣州人”,梦真自己在刊刻其《籁鸣集》时,亦署作“宣城觉庵梦真友愚”。实际上,这里的“宣城”或“宣州”,均指的是郡治,即南宋的宁国府、元代的宁国路。从《籁鸣集》《籁鸣续集》中的诗作看,梦真应是宁国县人。故历修《宣城县志》不著一词,而《宁国县志》则存其小传。
嘉靖《宁国县志》记梦真为县之卢仁乡人,然查嘉靖县志卷二《乡里》,明代宁国县十五乡,并无“卢仁乡”其名,有学者据此认为,“卢仁”乃“芦城”之讹误。笔者不敢苟同,盖古代乡里名称多有变化[3],嘉靖《宁国县志》所录乃嘉靖时乡都区划,其与明初区划可能尚有不同,更不用说宋、元了。若“卢仁”乃因刻工而致错讹,后修《宁国县志》当早已修正,何以嘉庆《宁国府志》卷三十一录梦真小传,仍作“卢仁乡”?自嘉靖至嘉庆,《宁国县志》历经多次续修,难道就无一编纂者能看出其讹错[4]?故笔者以为,“卢仁乡”乃是宋时旧名,明代以后乡都区划调整,“卢仁乡”被撤,后遂不存其名。
梦真有《送侄公瑜归石门山中》诗[5],可略考其俗家之所在。石门山,即山门山,亦名灵岩山,位于柏枧山东南。其侄汪公瑜既居在石门山,梦真俗家当亦应在此,或当在今汪溪镇境内。汪溪镇与宣城县水东镇邻近,梦真居家或云游返家时,常经过其地,故《籁鸣集》中于宣城其他地方少有提及,唯作有《寄三天洞隐人》《晓发水东》等诗,可见其对水东镇是比较熟悉的,正因汪溪与水东为邻之故。汪溪得名之由来,当因其地居多汪姓,亦正与梦真俗姓汪合。
关于梦真之生卒年,缺乏明确的史料,但我们可以根据相关资料加以推测。
据梦真《籁鸣续集》后跋,《续集》中的诗均作于南宋景炎元年(1276),其中有一首《长至感怀》,诗中有“过历频推六十三,又逢阳向画(疑当作“昼”)边还”句。这里关键是对“过历”一词的理解,若释为“度过的时光”,则景炎元年梦真六十三岁,其生年在嘉定七年(1214);若理解为“翻过今年的历书”,则景炎二年(1277)梦真六十三,其生年则在嘉定八年(1215)。
又,横川如珙禅师有《明州阿育王山广利禅寺语录》,其中有“觉庵和尚遗书至,上堂:四大合成,一个幻身。以幻身出学者之幻,四大分离,幻身何有?正当与么时,还有与觉庵和尚相见者么”[6]一段话。据该《语录》前后编排时间,横川禅师这次上堂是在元至元二十五年(1299)冬,时当在梦真圆寂不久,因此梦真的卒年可推定为本年。[7]
因此,梦真的生卒年可确定为1214—1288年,或1215—1288年。为求叙述的方便,本文取前者。
02
梦真的生平及佛教思想
据载,梦真于嘉定十五年(1222)八岁时出家修行,初住宣梵寺。宣梵寺在宁国县东九十里,原名谷林寺,北宋天圣中僧应之始建,元祐中改名宣梵寺[8],清初尚存,今废。绍定六年(1233)梦真受具足戒,次年即开始四方游历,寻访名师。梦真勤学好问,每到一处,他都将自己的参禅心得向当地的尊师名宿请教,但总是不得要领。嘉靖《宁国县志》记其“与庐山三凭君为师友,得唐人句法”,即是在这个时期,梦真不仅向他请教佛法,还学习到了做诗的技巧。只是对于这个“三凭君”,我们今天已是一无所知了。
时无准师范[9]住杭州径山,法席甚盛,梦真遂慕名前往请益[10]。
慕无准范道风,遂登径山叩见,每到室中,战怖忘却话头。自此不去入室,昼夜只是坐禅。一日廊下行,闻火板鸣,有省,私自欢喜,知得本命元辰落处。于是入室,范问:“你是吃粥吃饭僧,参禅学道僧?”师抗声曰:“吃粥吃饭僧。”范曰:“更须饱吃始得。”师曰:“谢和尚供养。”目此只是看狗子无佛性话,无入处。[11]
梦真与南宋高僧宗杲为同乡,宗杲属禅宗临济宗杨岐派,梦真初学当亦是秉承了“看话禅”的衣钵,无准师范传授的也是这套理论。梦真得其传授,虽有所得,但或许是秉性使然,梦真对宗杲这种由“公案”入佛的法门始终不能领悟,不得开解。
其后梦真又曾追随著名诗僧北涧居简,先后在常熟慧日禅寺、道场山护圣万岁禅院、净慈山报恩光孝禅寺等地挂单,其诗思日进,而在佛法的修行上进益仍有限。
最后梦真又前往四明雪窦山,参见大歇仲谦禅师。[12]
乃过雪窦见大歇,谦问:“作么生是生死底事?”师曰:“眉毛安眼上。”谦曰:“眉毛因甚安眼上?”师曰:“说着令人转不堪。”谦又问:“汝甚处来?”师曰:“径山来。”谦曰:“火后事,作么生?”师曰:“五峰依旧插天高。”谦曰:“那事还曾坏么?”师叉手向前曰:“幸喜不曾动着。”遂挂搭。
归堂。师自知未稳,心下常热哄哄地。一夜更深,举首见琉璃灯,豁然大悟,从前所得,一时冰消瓦解。次日入室,谦举“如何是佛?三脚驴子弄蹄行”,声未绝,师曰:“一任[孛]跳。”谦曰:“甚处与杨岐相见?”师曰:“当面蹉过。”复执侍久之。[13]
仲谦禅师当年正是在五台山秘魔和尚叉下开悟[14],其传承与宗杲不同,走的是虎丘绍隆的路子(仲谦为绍隆四传弟子)。梦真在其启发下终于豁然开悟,其后又跟随仲谦学习了很久,才下山开始自立门户。
梦真先在杭州永庆寺演法,其后又住持过处州连云寺、湖州何山寺、扬州天宁寺,晚年定居苏州承天寺。梦真的佛法思想保存在其《梦真语录》中,可惜其书早已亡佚,今天已无法窥见其全豹。《五灯全书》卷第四十九保存了其中的五段演法公案,如:
上堂。举韶国师曰:“通玄峰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师召大众曰:“韶国师,好个颂子,只是打成两橛。”承天亦有个颂:“双峨峰顶,上是青天。夜半捉乌鸡,伸手不见掌。”喝一喝。
可见梦真演法,能远绍临济宗的棒喝宗风,以收当头棒喝之效。其弟子云岫(1242—1324)曾记其开示好用竹篦打人,作有《觉庵和尚室中举行脚:“明什么边事?”进云:“行一色边事。”庵示竹篦云:“者个是什么?”进云:“竹篦。”庵擒住痛打一顿。因思前事,为作一偈》一诗:“室里曾遭痛竹篦,等闲放过却成迷。思量一色明边事,好采无言答得诗。”[15]
《增辑续传灯录》卷五“苏州穹窿独木林禅师”条亦载有其事:至明州报恩,值觉庵入室,提起竹篦云:“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师把住竹篦云:“和尚离却这个别道。”庵竖起拳头,师曰:“话作两橛。”庵打一下云:“诸方即得,报恩门下吃棒有分。”师曰:“逢人但与么举?”庵有颂曰:“蒺藜遍地火漫空,峭壁悬崖路不通。不是四明林侍者,谁拼性命到其中。”
禅宗发展到宋末,由于不重视佛教经典,只在公案上打滚,已日益显示出其颓势。梦真旁通各种佛家经典,他“宗说兼通,人称之为小大惠” [16],力求挽救其弊。
元世祖至元间,有贤首宗讲主,奏请江南两浙名剎,易为华严教寺,奉旨南来,抵承天。次日师升座,博引《华严》旨要,纵横放肆。问析诸师,论解纤微,若指诸掌。讲主闻所未闻,大沾法益,且谓:“承天长老尚如是,矧杭之巨剎大宗师耶?”因回奏,遂寝前旨。[17]
入元后,元统治者因重视藏传佛教,升教班在禅班之上,欲改禅寺为教寺,从而引发了禅、教之争。梦真以其渊博的佛法造诣,折服了前来传旨的“贤首宗讲主”,消弭了这一场改教之祸,实乃禅宗史上的一大功德。
注释:
(作者系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