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老师
画画培训机构虽多,独爱“杨梅红”,三个娃都是小杨梅,三个娃都一样:上画画课从来用不着大人提醒。
可惜香港没有分校,于是2017至2020年,豹子和狮子在香港少儿美术培训机构画画。
有比较才有鉴别——2020年8月一确定下来回深圳读书,我们便立刻跑去杨梅红报名。
姐弟俩不在同一个学段,被分配给不同的老师教。
教小狮子的小蛮老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非常有耐心,非常善良。小狮子在家里每每提起,口气里都是掩不住的骄傲:“我们小蛮老师说……”
在杨梅红网站里的“作品档案”专区可以查阅孩子的画作,我看到的界面往往是这样的——
有比较就有伤害。
切换成小豹子的头像登录去看,全都是这样的——
而且,小豹子在家里几乎不会提起画画课上的事,更不会谈起她的飞鸟老师。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拎出画本任意涂鸦、一个小时都不动地方的情形,绝少出现了。
上学期末我去开家长会,大家彼此都口罩遮颜,无从知道飞鸟老师到底长什么样子,表情是否生动;只觉得这位男老师说话的时候语调比较平淡,我暗自嘀咕:这样讲课不知道能不能吸引小朋友?
这些印象综合起来,再加上小蛮老师的强力反衬,我心里对飞鸟老师就颇有了些微词。
恰好课程顾问打电话来询问家长的意见与建议,我就将自己的疑虑如实反馈了。机构负责这方面工作的老师说会跟飞鸟老师谈谈如何加强家校沟通,还说:“飞鸟老师是我们的资深员工,他的学生粘性很强,续报率是很好的,你愿不愿意再观察一段时间?”我同意了。
前几天又去开家长会。
也许是因为知道即将离深回港,与杨梅红的缘分又将中断的缘故,心中倍感珍惜,听得也格外仔细。
让我吃惊的是——
虽然依旧是口罩遮颜,虽然依旧是语调平淡,但是飞鸟老师讲话的逻辑性很强,对孩子们性格、爱好、兴趣点与具体画作的评点都十分精准,用词相当有表现力。
更让我意外的是——
我以为不一定受学生欢迎的飞鸟老师,站在屏幕前面对家长讲述的时候,有好几个孩子自自然然离开座位,依到他身边去。
飞鸟老师并没有停下讲述,而是用双手温和又坚定地握住孩子的肩膀,把他们轻轻推着送回到家长身边。
最让我感动的是——
飞鸟老师谈到一个女孩子由被动退缩到积极参与的转变,是从他发现孩子对“剪贴画”的方式极为反感那一刻开始的。
他反思自己:作为成年人,对剪贴画习以为常;没想到孩子对于自己珍视的画作,是不舍得动剪刀的——大人心目中的“二次创作”,却是孩子深恶痛疾的“狠心破坏”。从他明白孩子心思的那一刻起,这个小女孩的上课状态就完全改变了。
飞鸟老师讲述的事件对我而言是非常震撼的,然而他照旧用着平淡的语气。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对他存在着严重的误解。
我自以为从教二十多年,炼就火眼金睛,其实多么可笑——
且不说“隔行如隔山”;单就评价一位老师而言,是不是语音必须悦耳、语调必须抑扬顿挫?是不是不擅长家校沟通的老师一定不是好老师?
就小豹子的具体情况来分析,她在家画画的次数少了,与作业多了、学习压力大了有没有关系?我该不该把这些责任都让飞鸟老师来背?
想起那本我喜欢的书《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英文原著名为《education》(教育)。其实这本书五分之四的篇幅都在讲述自己没有受过教育却受过无数伤害的前半生,那么作者塔拉·韦斯特弗为什么要把书名确定为“教育”?
我想她在书中的一些句子已经做出了明确的回答——那是从“教育”对一个人的根本性影响层面来谈的——
“教育意味着获得不同的视角,理解不同的人、经历和历史。”
“接受教育,但不要让你的教育僵化成傲慢。教育应该是你思想的拓展、同理心的深化、视野的开阔。它不应该使你的偏见变得更顽固。”
“如果人们接受教育,他们应该变得不那么确定,而不是更确定。他们应该多听,少说。他们应该对差异满怀激情,热爱那些不同于他们的想法。”
翻开摘录本,重温这些句子的时候,强烈的羞愧与悔意涌上心头。
我当真称得上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吗?亏我还是一名教育工作者呢……
我要去向飞鸟老师当面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