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迎着大西洋的风

“幸福本身就已是一个终点了”

“也许不幸的一个好处，或者说唯一好处就在于，不幸必须转化成某种东西”

 

——博尔赫斯

对上学、读书怀有的深深执念在这几年渐渐淡下来。然而，对一个敏感并抱着理想主义的胆怯的人来说，校园之外的疑惑并不比课堂上更少——不妨说是更多而且更为艰辛。

我开始寻找答案。询问身边人，自我怀疑，追问造物主。

——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做着这件有些徒劳而个人认为无法放下的事。

他们中的许多我并不认识。

然而在文字中间，仿佛对他们的认识要深刻过更多身边的人。

或许，旧有的执念并未消失，它转化为更广大意义的读书，寻找更广大意义上的良师、同窗。

科伦·麦凯恩是一位爱尔兰作家，我并没有读过他的书，直到这本《给青年作家的信》。橙色的封面，无限活力，一如文字中间所透露的感召和鼓舞。

他在书中探讨写作，给出具体的建议。优质阅读。投入时间，专注力，耐力，“经由想象力抵达最深处那些幽暗”。

“感谢上帝，你不需要永远住在那里。没有人一辈子只待在一个地方。你会不止一次带着锤子和钉子离开建好的房子。”

“这或许是一段漫长的旅程，陌生的旅程，艰难的旅程，痛苦的旅程，但最终它将是值得的。”

这本书是对写作的探讨，实际在谈论做事的态度，交换人生的观点。探讨写作、职业，并不是单纯手把手地教写作方法，更深一层是作者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那是他们从事写作这项工作的内在驱动，也是作家笔下创造出的世界的本源。

村上春树的《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一书和麦凯恩的《给青年作家的信》有着类似的思想。

这是一本自传性质的书。村上春树在后记坦言，原本“只是想尽量具体的、真实地记录下自己作为小说家走过了怎样的一条路”，然而“要谈论写作，就不得不谈论自己”。于是就被当作了“自传性随笔”。

对读者来说，这本书的确带有某种揭秘的意义。比如，怎样当上了小说家？如何看待文学奖？（毕竟每次诺奖揭晓前村上春树都会成为话题对象）……等等。村上春树不无坦率地道出所想。

村上春树不止一次地表示，自己是“个人化的人”。早年的大量阅读积累，远离日本“主流文学”，常年旅居国外等经历使他的作品透出无边界的世界感。他讲述发生在日本的故事，但语言、描述方式、人物塑造等方面有别于传统的日本色彩。他仿佛跳脱出日本文化，用一种旁观者的冷静看待人物和事件，故事“立体地浮现出来”。

对个体的关注引发了世界范围的读者大量涌现。“当一个国家的社会基盘发生巨大动摇（或变革）之后，我的书就会在那里被广泛地阅读”。——想到这个夏天对村上春树作品的进一步认识。也许与内心秩序的重建愿望和外部世界的纷乱变动不无关系。

这本书出版时，村上春树六十五六岁，但文字中间完全不见暮气，更像是正当壮年，中气十足、不无谦逊地谈论。实际上，他是经历过社会变革的人了，对人生已有更为清晰的认识。

书中除了谈论与写作直接相关的话题，还有专门的一章谈论“学校”。

“学校是一个怎样的场所（或状况）？学校教育对身为小说家的我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或者是没有起到过作用？”

他本人对目前的学校不抱有乐观态度。书中写到：

我体验过的日本教育体系，其目的似乎是培养为共同体效命的“狗型人格”，有时更是超越此境，甚至要制造出将整个集体引向目的地的“羊型人格”。

以学校为出发点，村上春树道出对体系的担忧。他希望能有“个体”和“共同体”徐缓的中间地带，作为“个体的恢复空间”，为每一种个性提供生存的场所。

讲究效率和经济的社会，“健全的想象力”在一步步消失，人心趋向同一个方向，社会形态更加单一，故事相似，失去活力。

南美洲不是这样的土地。

待发展的状态与蛮荒、光怪陆离、活力、想象相关。

不能够相信博尔赫斯是阿根廷人。

沉默，博学，坦率，优雅。他看起来更像一位欧洲绅士。

可能跟成长经历、家庭教养有关。十五岁起，全家移居欧洲。二十二岁，他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从事图书馆工作。

阿根廷、南美和欧洲，共同塑造了他。

也许阿根廷和南美给他的，是生命起初便被赋予的无尽的想象力和诗意。

《博尔赫斯：最后的访谈》收录了三篇访谈。第一篇是与青年的对话，充满年轻的飞扬，涉猎广泛。中间篇更加正式。最后篇是女性采访，偏感性。

印象中的（也许偏狭）博尔赫斯是睿智温和的老人。和老人谈话，常常让我感到被抚慰。

而和同龄人的谈话，是另一番感受。

可能带着冲撞，莫名的紧张感，引起嫉妒或者共鸣，不屑。矛盾的张力。

也许因为彼此的内在不完全稳定，还有生长的可能吧。

爱尔兰年轻作家萨莉·鲁尼的小说《聊天记录》讲述二十一岁女孩的故事。大学在读，和亲密朋友的话题很多。课业以及阅读。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探索情感。为理想付出的努力。背负家庭枷锁。

国外的女孩似乎更有独立意识（或许今天二十一岁的中国女孩也是这样？我不了解）。有勇气付诸行动，承担责任，对身体更加坦然。

忠实于身体是精神独立的某种外化。

“精神、头脑和身体之间并没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村上春树这样说。

碰壁，挫折，哪怕走错，其实没有多么可怕。至小说结尾时想。要允许一些徒劳作为、无意义事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