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唐宋词：“要休且待青山烂”，来自民间的海誓山盟

“要休且待青山烂”这句词，出自《敦煌曲子词》，这首《菩萨蛮》全词如下：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要说这首词，我们可以说远点……

上世纪80年代最火的言情女作家当属琼瑶，因为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版发行了数十本言情小说并且本本风靡文坛，这固然得益于她的丈夫是出版商有出版发行的便利，其突出的文艺才能显然也值得一说，比如：她对古诗词的熟稔。

（琼瑶照）

她的书，相当大一部分书名来自古诗词，比如《在水一方》、《才下眉头》、《庭院深深》、《几度夕阳红》、《寒烟翠》、《月满西楼》……甚至书中具有古典气质的人物对话中也常常出口就是古诗词。比如《还珠格格》剧中多次出现了紫薇与尔康的深情誓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就来自于《乐府民歌》的《上邪》：“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甚至主题曲《当》的歌词也来自于对这首古诗的“化用”，看几句歌词：

（《还珠格格》里的尔康与紫薇）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当时间停住 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

我这里用“化用”是很客气的说法，网上大部分诗词爱好者认为她这是赤裸裸的抄袭，好在，古人不会跳出来要版权，好在，她用的是白话版的《上邪》。

不管是不是抄袭，总之，这首诗用于描写青年男女的海誓山盟，再合适不过。以大海和高山及日月星辰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为爱情誓言，是谓“海誓山盟”，比如“要休且待青山烂”，青山会烂吗，一般不会，除非山体滑坡变成泥石流。

这首《菩萨蛮》见于敦煌遗书第4332号，词句没有那么考究，就是明明白白的大白话，但誓言的决绝，决不逊色于《上邪》。

（要休且待青山烂）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在枕前发愿，当然是情热之后的爱情誓言，此时的誓言不以理智为基础，只萌生于炽热的情感，所以，它透着主人公感情的激动与态度的坚决。开门见山的一句就是，要想结束这份感情，除非青山彻底烂掉。这实际上已经不可能实现，但接下来的四句，坚贞不渝的情感化作誓言滚滚而来，每一句举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休”的困难层层叠加：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秤锤一般金属制成，遇水而沉是常识，黄河奔涌而来，世代不息，枯竭无时，想分手吗，秤锤浮在水表面，黄河彻底枯竭就可以！

（奔腾的黄河）

这还不算，还有条件——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参与商是中国古代的星宿名，按照当今天文学的星座划分，参星是现在的猎户座，商星是天蝎座，参星在西而商星在东，当一个上升，另一个肯定下沉，自然永不相见；北斗当然是因为它在北面才叫北斗（人们找指北的北极星，常常借助于北斗星），它当然不会回到南面。

（北斗七星）

到这里，主人公一共提出了五件不可能实现的事，除非这五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成为事实，否则绝不可能分开。与《上邪》不同的是，作者紧接着做了一个顿挫：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好吧，如果上述五个假设都成为事实，要“休”也还是办不到，除非再符合“三更见日头”的条件。这个条件，又拔高了难度，“日头”是民间对于太阳的称呼，除非半夜三更见到太阳。

其实，这六件事均不可能实现：青山不会烂，秤锤不可能漂浮，黄河不可能枯竭，白天会同时见到参星和商星，更不要说在三更半夜见到太阳。一连串的比喻和假设，只服务于“不能休”一个主题。这份爱情是海枯石烂的，与山河同在，与星月并存。

其实就是说：别想那么多了，不能休！

（太阳与月亮）

这首词的优势在于，它不像一般文人词一样用词精雕细琢，也不像文人词一样表达情感还要含蓄蕴藉。主人公一连想到的青山、秤锤和水面、黄河、参辰、北斗、日头等六类自然事物都是人们常见的事物，但是在经过作者浪漫主义的想象和假设之后，它们反复表达和强调了主人公的愿望，使人感到天地间分明有一种“至理”存在：真爱永固！整首词情感表达一路直下，这种表达看似粗率、强硬，但却并不让人不觉得要求过分，因为真情最感人，因为它真诚而崇高！

（真爱永固）

其实这种铺排的手法，很像后来的元曲，但却没有元曲的圆熟流丽（实质上还是没有经过文人的加工，它真正的来自民间）。它是典型的民间歌谣，它妙就妙在作者“由口而心、以口写心”，妙就妙在直率、坦诚，妙就妙在语浅情深，似拙实巧。

这正是民谣的感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