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巴列霍
塞萨尔·巴列霍
塞萨尔·巴列霍(1892—1938)生于秘鲁北部安第斯山区的圣地亚哥·德·丘科。父亲是西班牙人,母亲是印第安人,因此,在他的身体中流着两个民族的血液,在他的作品里融台着两种文化和传统的冲突。他的家庭人口众多,巴列霍兄弟姐妹共十一人,虽不富裕但却和睦,保持着浓厚的传统色彩.他又是最小的,最受宠的幼子,所以家庭和教堂的影响在他的童年时期起了很大的作用。这种牢固的家庭观念在他母亲和长兄死后便崩溃了。他中学未毕业就开始自谋生路,当过乡村教师和厂矿职员。1913年入特鲁希略大学攻读文学,两年后又改学法律。他曾参加文学团体“北方社”的活动,这是个由对社会失去信心、对前途感到渺茫的知识分子组成的团体。诗人早期作品中的悲观主义情调正是受了他们的影响。
巴列霍于1918年来到利马。在那里,作为混血儿的巴列霍感受到了世态的炎凉。尽管最初遭到了冷遇,但他很快便找到了朋友,并在同年发表了第一部诗集《黑色的使者》。此后他曾回到故乡,重温童年的回忆,体验贫苦人的生活。1920年曾因思想激进在特鲁希略被捕入狱,数月后获释。这个时期在他的精神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1922年他发表了第一部诗集《特里尔塞》,这是一部与现代主义传统彻底决裂的作品,是拉丁美洲先锋派诗歌的里程碑。
1923年巴列霍前往法国,从此一直流亡在欧洲。1926年,他与胡安·拉雷塔共同创办了《繁荣的巴黎诗歌》杂志,欧洲和美洲的先锋派诗人赫拉尔多·迪耶戈、特里斯坦·查拉、维森特·维多夫罗、胡安·格里斯、皮耶尔·勒夷尔迪、巴勃罗·聂鲁达等都为他们撰稿。1928和1929年曾两度赴苏联访问,在此期间,他发表了大量的报刊文章,并创作了中篇小说《钨矿》(1931)。在巴黎,巴列霍广泛结交了拉丁美洲进步的知识分子,与秘鲁的评论家何塞·卡洛斯·马里亚特吉的友谊尤为深厚。这时,西班牙著名画家毕加索也在巴黎,并为秘鲁诗人画了一幅肖像。1931年巴列霍在西班牙加入了共产党,从此以后,他的政治活动更加频繁。西班牙内战期间,他曾两次访问那里,参加反法西斯斗争。诗集《西班牙,我喝不下这杯苦酒》(1937)就是这时期的作品。另一部诗集《人类的诗篇》包括他在1923年以后创作的其它所有诗歌,是在他死后才发表的(1939)。塞萨尔·巴列霍于1938年4月15日在巴黎与世长辞。
塞萨尔·巴列霍是拉丁美洲最有影响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具有鲜明的拉丁美洲特色。对他来说,诗歌创作首先要通过语言的创新去寻求真理,他的诗歌语言既抒发了自己汹涌的激情,又表现了非凡的创造力。当然,也正是这种标新奇异,独出心裁的追求和探索,使他的作品变得晦涩艰深。
巴列霍的诗歌创作是围绕着时间、死亡、人生、历史等题材进行的,家庭和故乡也是他吟咏的对象。他的语言风格虽然不断变化,但却始终以令人心碎的声音来抒发人生的痛苦。
《黑色的使者》是巴列霍的第一部诗集,当时他明显地接受了现代主义诗人鲁文·达里奥、埃雷拉·伊·雷西格和莱奥波尔多·卢贡内斯的影响,然而与现代主义诗歌不同的是,在巴列霍的作品中,并没有世界主义的因素,却具有地方的、民族的、本土主义的特点。这是不同文化传统的融合.是美洲大地的一种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美学观念。
诗集是由《精巧的檐板》、《潜水员》、《上地》、《帝王的怀念》、《雷声》和《家庭的歌》组成的,《黑色的使者》是作为全书的序诗出现的。作品的题材包括爱情、家庭、故乡以及诗人在生活打击面前的怀疑和失望。
诗集中有一组回忆古老印加帝国的诗篇,题为《帝王的怀念》,这是本土主义在巴列霍诗歌中的集中表现。
这里,本土主义不但表现在对古老印加王国的怀念,还表现在对克丘亚语的自然的运用,比如,“死的激动”的原文不是“Emocion de muerte”而是“Emocion de huaca”,这样就给诗人的作品增添了乡土气息和地区性的韵味。诸如此类的例子,在巴列霍的作品中是屡见不鲜的。
在题为《家庭的歌》的一组诗中,巴列霍已经是自己人生悲剧的观察者和参加者。他无可奈何地看着父母衰老下去,看着他们走完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我的父亲变得衰弱无力
就像是一个除夕,
心不在焉地回首
往事的琐碎、启迪和残迹。
……
这样的诗句暗示着在78岁高龄的父亲心中,充满了参差往事的毫无意义的混杂,对他来说,生活的目的不过是未来子孙的繁衍,而“未来”他是再也看不到了。远离家乡的诗人对父母充满了怀念之情。
在这组诗中,巴列霍还写丁一首怀念兄长米格尔的作品:
哥哥,今天我坐在家中的石凳,
你使我们感到无比凄凉,
我记得此时咱们正在玩耍,
“可是,孩子们……”母亲抚摸在咱们身上。
米格尔,八月的一个夜晚,
破晓时你把身藏;
但那时你没有欢笑,而在悲伤。
……
“身藏”既指儿时的游戏,又指兄长的去世。对于弟弟的童心来说,米格尔没有死,不过是“藏了起来”而已。诗人将对哥哥的怀念与对孩提时代的回忆糅在一起,读起来更加感人肺腑。
尽管《黑色的使者》具有现代主义诗歌的明显烙印,然而在许多方面却已经孕育了《特里尔塞》的先声。诗人在这部集子中毫不掩饰地抒发了自己的内心情感,表现了独具一格的人道精神和对被压迫人民的同情。
《特里尔塞》(1922)是巴列霍于1919至1922年间在利马写成的,首次出版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直到1931年何塞·贝尔加敏在西班牙为该书作序并再次出版时才引起了人们的重视和赞赏。
无论对巴列霍本人还是整个拉丁美洲诗坛,《特里尔塞》都是惊人之作。它打破了传统的诗歌技巧,表现了诗人大胆的开拓精神。
首先,诗集的名字就令人不解,“特里尔塞”完全是诗人杜撰的新词,毫无实际意义。书中的诗又都没有标题.只有罗马数字。在这诗句的迷宫中,读者没有任何向导,同时也没有任何框框,人们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像力。
在《特里尔塞》中,许多诗句是用数字、日期、地点和科学名词组成的,作为语言结构,有时简直是无法理解的,有时只是靠词素的声音来表达一定的含义。其中数字尤其重要.这是因为巴列霍赋予了它们特殊的内容,而它们本身的意义却已经不复存在了。比如按照神秘主义的概念,“一”是完整的象征,而对巴列霍来说,却意味着孤独,“二”象征着男性和女性“结合”,而对我们的秘鲁诗人来说,则代表着无目的的辩证法,“三是圣三位一体和完美的象征,而对巴列霍来说,则象征着毫无意义的传宗接代.“四”对老一辈来说,代表着土、气、水,火四人元素,可对巴列霍来说,却代表着牢房的四堵墙和人类所受的桎梏。还自其它“荒唐”的数字,诸如九个月的怀胎和一年的十二个月等。
在这本诗集中,巴列霍与传统诗歌决裂的另一方面在于他的语言。巴列霍非常注重诗歌的直观形象,而不是通过人的理智来进行情感的交流。在《特里尔塞》中.他这样写道:
请你们不要立足于
双倍可靠的和谐,
请你们断然地拒绝对称。
请干预争夺尖锐的冲突,
干预最激烈的交锋,
跳跃着穿过针孔。
从上述诗句中可以看出,巴列霍拒绝廉价的和谐,情愿通过不和谐的复杂途径去冒风险。他主张鼓励人们拒绝对称,通过语言的矛盾和冲突来揭示自己的内心世界。
总之,《特里尔塞》不仅突破了诗歌的传统,也突破了语言结构和思维的逻辑。诗人在这种突破中寻求着自由,然而自由与必然永远是同一事物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当他绝对自由的时候,也就无所谓自由了。在探索诗歌的形式方面,《特里尔塞》的确是一个大胆的突破,然而探索的结果并非总是令人满意的成功。诗集中许多类似梦呓的诗句熔立体主义、创造主义、极端主义、超现实主义于一炉,但它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个流派,这是一种名副其实的标新立异。这部作品的成功之处在于它表现了诗人和人类的痛苦与不幸。当巴列霍抒发自己的孤独和苦闷的时候,当他描写自己在狱中的遭遇和抗议社会不公正的时候,当他回忆自己失去母亲和家庭的抚爱的时候,一种同情所有被压迫者的感情便流露在字里行间,出现在那些毫不连贯的诗句的裂缝里。正是这种人道主义的激情使巴列霍在后来接受了马克思主义,走上了一条新的文学道路。
在西班牙内战期间,他两次来到反法西斯前线,写下了《西班牙,我喝不下这杯苦酒》。这部诗集由十五首诗组成,在内容和形式上,它都比较平易近人。
《人类的诗篇》是在巴列霍去世后才发现的。这部诗集的名字具有一定的讽刺性,因为在其中的许多作品里,诗人向我们讲述的是一个神魂颠倒、失去了人性的人类。
无动于衷的个人组成了群众,然而这个群众并不能抹去孤独的感觉。原诗中的动词“出生”被同一个副词的两种形式(solo和solamente)隔开,因而突出了出生和孤独的概念。
在《特里尔塞》中,诗歌的意境往往是主观的,巴列霍本人是悲剧的中心,他力图以一种荒谬的语言和时间、生长、永恒、死亡等抽象概念搏斗,但是在《人类的诗篇》中,巴列霍成了人类的代言人。在这些作品里,他和其他的个人都变小了,甚至转化成一些习俗、服装和疾病,他们唯一的能力就是繁衍后代,这是何等荒谬的现实。在题为《帽子、大衣、手套》诗中,巴列霍将咖啡馆的“内室”变成它的凄凉景象写到诗人内心的忧伤,然后又写到外部的生活环境和违反现实的荒唐的追求,从而表现了诗人苦闷、失望的心情。这首诗语言浅显、丰富,寓意深邃,既令人费解,又耐人寻味,这也是巴列霍怍品的特点之一。
在巴列霍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正处在经济萧条和危机之中。他所看到的不是人类的繁荣,而是不幸的加剧。当他创作《人类的诗篇》时,已经不是狂热追求诗歌的“绝对自由”的青年,他已经看到了人类所受的重重桎梏。尽管如此,他并没有失去信心,他的共产主义信仰并不是乌托邦的变种,他始终在号召人们与非正义的社会进行斗争。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的诗篇》与《西班牙,我喝不下这杯苦酒》是相辅相成的作品,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他的革命思想和斗争精神在中篇小说《钨矿》(1931)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在这部作品中,他强烈地谴责了美帝国主义及其代理人对秘鲁人民的压迫和剥削,并号召人民进行反抗。值得注意的是,在艺术风格上,他的诗歌与这部小说是完全不同的。在《特里尔塞》和《人类的诗篇》中,巴列霍没有直接阐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目的,而是通过忧伤的情调,神秘的意境、讽刺的口吻,肢解的语言将恶梦般的、支离破碎的现实焊接起来,不过焊接的目的却正是为了将它打碎。
巴列霍是拉丁美洲最优秀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创作是拉丁美洲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