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掌中晶莹的泪(上)

我是你掌中晶莹的泪
文  / 金陵 、花语濛

(网络配图,图文无关)

我是个商人,小商人。临着十字街口开了一家店铺。两间店面,面积不大,每当旺季时倒也忙的不亦乐乎。这两年刚刚打开了生意路,准备在这个旺季大展拳脚。却他妈的要动手术。

手术说大不大,阑尾炎。十几天前的夜里肚子突然疼起来,自觉能忍受,就没喊醒身边的男人,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到药店拿了两片止痛药吃了还是受不了。只好到村里的小诊所去诊治,按照食物中毒的症状打了针,挂了水,到了下午疼痛还是没有减退的迹象。小诊所的医生慌了神,让我尽快到镇医院检查,医生只是几个简单的按压,确定无疑的说:“急性阑尾炎。”

我坐在诊床上捂着肚子问:是挂水还是吃药。年轻医生很不屑的乜斜着眼睛对着我,简单的回答:“手术。”

我笑着的脸愣在半空里:“手术?要多少天恢复,我现在已经到了旺季。店里很忙。”

医生又把乜斜的眼睛对准我:“要钱不要命啊,你现在捂着肚子还能笑出来,再耽误下去,只怕你想笑也笑不了。当然,我只是建议你手术,以你现在的情况,是最好的手术时机。只要两个星期就可以基本恢复。进货吗,还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不甘心的追问:“保守治疗不行吗?进货卖货都靠我,马上就进旺季。能不能拖到淡季再手术啊?”

医生的眼睛似笑非笑:“你和你的阑尾商量商量,问它等不等得及。我作为医生只是向你提供建议,具体怎么办你们自己决定。”

我决定保守治疗。当然要保守治疗。要不我的店怎么办,男人在百里外的小城一边上班,一边带着女儿上学,只有礼拜天能够回来。我独自扛着这个店,闭集进货,逢集卖货,收拾整理,里里外外陀螺一般。做月地时受亏的身子常常腰酸腿痛,更何况遭遇手术?前段时间,在外地打工的孩子姑姑顺云带着孩子回家,我让她在店里帮忙,未足岁的孩子缠绕膝前,对店况人情又不熟悉,新老主顾不太情愿从她的手里买东西。无论如何,这个店离了我无法正常运转。对于一个商人,没有比眼睁睁的看着应该到手的钱打了水漂更为遗憾的事情。

整整挂了十天的盐水。每次大小五瓶,要耗上四五个小时,为了不耽误生意,便让诊所的医生天天骑着电动车到店里挂水。我坐在柜台里面,看着顺云在柜台里忙碌着。人多的时候便忘了胳膊上的吊水,站起身子去拿商品。顾客们才会惊讶的看到我头上的吊瓶,笑着调侃:“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随着腹痛症状的减轻,我以为一切开始恢复正常,拔了吊针和平时一样的忙碌,丈夫打电话来:“怎么样,实在不行就动手术,万一到了最忙的时候,突然发作,生意再好你也只能瞪眼看着。”我对着话筒呸了一声:“放屁,你请假孩子跟谁,孩子的学习一步也不能放松,又不是什么大病,死不了人。”丈夫在那端沉默了半晌,挂了电话。

丈夫知道他是嘴抹石灰白说,只有病痛再次来袭的时候才能说服我的倔强。挂完吊水的第九天夜里,小腹又开始丝丝缕缕的把疼痛牵扯开来。挣扎着爬起来,开了灯,把店里的所有货物清点了一下,心里盘算着不在的日子天气的变化和应备的货物。至少我不在的日子,顺云应该在货物齐备的情况下能够应付一阵子。顺云惊讶夜里会接到我的电话,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很有些心惊肉跳:“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一迭声的问。我平整着呼吸:“明天和我一起进货吧,你熟悉一下市场。下午我到镇里做手术。”顺云一时转不过脑筋:“怎么突然又要做手术了。”我苦笑着:“顶不过去了。肚子又疼了。”顺云关切的问:“你明天能进货吗?身体行吗?”我咬着嘴唇:“没事,当初快临产时我还进货呢。无论如何也要带你熟悉市场,你可能要单独进货了。”

所以当我站在那个肯定我要动手术的医生跟前,人到中年的医生抬起他开始败顶的光亮额头,冷淡的目光里是一丝从手术刀底刮出来的笑容:“晚了。”我愣了愣:“为什么?”手术刀底的笑容丰厚了一些:“你以为想什么时候动就什么时候动吗?有个病人上次也是阑尾发作,我跟他说最好立刻手术,可第二天就要麦收,他要求保守治疗,过了收麦子的季节再来手术。好了,他一面挂水一面收庄稼,庄稼收完了,人也抬到了医院,他一再的恳求手术,打开来一看,一肚子稀里哗啦,没法收拾了。”我对他说:“你看怎么办吧,该开不开,不能开又求着开。”病人没有办法只好敞开着肚子转院,花了几万块钱才捡回一条命。几个麦季的钱都砸进去了。你也想像他一样吧?”我对着医生莫测的笑容,拿不准是他的技术不行,还是真的如此。既然挂水失去了作用,当然要做手术,你这里不能做,还没有能做的地方了。

站在镇医院,掏出手机给县城的丈夫打电话:“你联系一下你县医院的同学,我现在过去手术。”我看到从诊室走出的医生停在了廊檐下,又对着惊讶中的丈夫怒吼了一遍:“听不懂吗?我要去县城做手术。”

我到了县城的时候,已经接近四点了。丈夫陪着我来到医院的诊室,他的同学坐在门诊室里,一张面孔藏在报纸的后头。半张脸从后头露出来,我心里有些失望。很年轻的一张面孔,不到三十岁吧,这样的医生来主刀能行吗?

年轻医生微笑着示意我躺在诊床上,曲起腿,他把手按在阑尾处,用力的一掀,我的眼泪几乎被疼痛击了出来。丈夫关切的看着我的脸,又关注着他同学的面孔。医生沉思着:“按你所描述和你所反映的症状,有强烈的麦氏反跳痛,是阑尾炎无疑,不过还应该考虑有没有别的可能,譬如结石,肝胆类炎症。先做个尿检和血检,明天再空腹做个肝胆B超。然后再安排手术。行不行?”

我心里立刻着急起来,之所以赶着过来,就想尽快的手术,在生意的旺季到来之前,争取身体的尽快康复,和时间赛跑啊。年轻医生的面孔浮现了很温暖的微笑:“钱是挣不完的,身体的本钱却是有限的。你不珍惜自己,我这老同学可不会不珍惜啊。”

丈夫和他一起笑起来。丈夫说:“你看着办,到了这里一切听你的指挥。”

和丈夫在楼下的化验室走廊,一起等待着血检和尿检结果,丈夫说:“我已经给局里请过假了。”“局里准假吗?”我问。“怎么不准?现在局里没什么事情,局长正在办出国手续,准备出国呢。”我“嗯”了一声。想了想说:“明天逢集,只怕顺云在家忙不过来,要不你回家帮忙,下午再回来。”丈夫有些错愕:“明天你就做手术,我不在怎么行?孩子可以送到你父亲那里,可谁来照看你?”我不耐烦的挥挥手:“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不是说阑尾手术是个小手术吗?生孩子我都可以挺过来,一个小手术算什么?到时我让堂姐过来一下,父亲再抽一会空不就行了。”丈夫很不高兴的说:“当初你母亲生病你可以把店铺丢下一两年不闻不问。现在自己生病倒一天都丢不下了。你的命不是命啊。是挣钱要紧还是身体要紧,你拎不清啊?”下腹的腿腋处酸痛感又强烈了起来,我捂着疼处吸着气:“当初是没办法,这两个月赶上一年的收入,好不容易把店铺打理的兴旺,那些老主顾重新回过头,再因为手术耽误了生意, 耽误了挣钱是小事,那些主顾再被别的店吸过去,白费了我这一年的辛劳。再收拾生意你以为那么容易啊。”丈夫哑了口,把一根烟卷在手里搓揉着。

商场如战场,生意不好人家看你的笑话,生意太好别人会嫉妒你,中伤你,排挤你。当初因为母亲突然的发病,我不得不弃了红火的店面专心的奉养跟前。我在生意上的衰败兴旺了同行的几家店铺。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会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挤垮,纷纷传言着我要变卖店铺。有的心怀着叵测,准备在我对面开一家大型鞋店。向来是生意好丢不好做。我生生的撒手了将近两年。什么样的生意能保住?当母亲终于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病情也终于稳定时,我又回到了这条小街。店铺里飘满了灰尘吊子和白蒙蒙的浮尘。一派苍凉的气息。那些好奇的面孔隔着门缝向里面观望,怀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有一段时间,我是那么易于伤怀。夜晚独自整理着零乱肮脏的店铺,常常夜不能寐。母亲的瘫痪,父亲的脑梗,被疾病抽干了的经济,破败的店面,是四面漏风的墙,让我不胜寒意。但没有人能替代你的困苦。母亲濒于死亡的生命都能拉回来,何况那些原本是老主顾的人心?我采取了低价促销,保本促销。甚至在销售同一样的商品时赔钱赚吆喝。对着所有走入店铺的面孔都是满面的笑容,对着出现质量问题的商品无条件的退赔。只用了半年时间,我又把失去的主顾拉了回来,那些主顾又带来了更多的新客户。每当逢集,店里总是蜂拥如潮。人流如织。闭集也是主顾不断。如果因为我去进货店面关闭,忠心的老主顾就会一直等到我进货回来。常常一屋子的货物来不及整理,就涌进一店的人群,把所有的顾客都打发了。夜色也降临了。草草的吃点东西,又开始整理货物,常常熬到深夜。那些重新冷落了生意的同行每每走过我的门前,总会用一种嫉恨交织的眼神看着我。我对他们的冷淡投之以微笑。我对初懂人事的女儿说:“无论什么时候,宁可让人嫉妒,不可让人哀怜。”

要我放手,我如何放手,让我放心。我又如何放心的下。随着母亲病情的稳定,我以为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把生意在这个冬季做大做旺。每年的冬季是我的旺季,店里常常需要四五个人才能周旋开来。母亲康健时,冬闲季节父亲和母亲都到店里帮忙,现在指望谁呢?我是那么需要钱。进货,周转,扛着的房贷,快要交付的保险,父母亲的赡养费,眼下的手术费……钱呢,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尿检和血检正常的结果使丈夫终于答应了回家,他把女儿送到了在县城的堂姐那里。问我:“你是到我那里住,还是到你父亲那里?”我要了丈夫的钥匙,我不想让父母看到我憔悴不堪的样子。而且每每看到父亲借居在阴暗的老房子里,艰难的抱扶着已经没有行走希望的母亲蝺蝺学步,心头像堵了一块生铁,压抑,沉坠,僵硬。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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