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座古迹

三座古迹

在我家乡的小镇上,原来有三座年代久远的古建筑,但后来都被毁掉了,埋没在了时代的荒丛里。与古建筑一起埋没的,还有曾经的那些人和事,他们像天边的一抹烟云,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我这次回去偶然路过,看见草丛中散落着一些瓦砾,心里感慨万千,便用笔记下了这些消逝的古迹。

魁星楼

魁星楼,在我家老屋附近的山梁上,听说为当地刘氏宗族所建。楼高三层,形如方塔,楼上亭阁台榭、斗拱飞檐、雕廊画栋。一楼塑有面目狰狞的魁星,手握朱笔墨斗,专门圈点中试人姓名。整幢楼气势宏伟,建筑精美,与周围青山绿水相映相辉。听老人们讲,过去香火很旺,十里八乡的读书人,都来拜祭魁星,祈求科举中榜有名。因为此楼,附近的庄子,也被人们称为“魁星楼”。

在我小的时候,楼阁已坍塌成残垣断壁,只剩下一楼灰白的青砖墙垣和室内四根大木柱。因为构建独特牢固,被生产队当作牛圈,关着四头老黄牛,四根大木柱也成为拴牛桩。

我每天上学路过魁星楼,就会看见刘疯子在周围转悠。他见我背着书包,呆滞的目光忽然闪闪发亮,走上前想与我搭话,吓得我撒腿就跑。

听人说,刘疯子名叫刘传圣,是刘氏宗族后代的文化人。解放前在汉中国立中学读过书,能赋诗作画写文章,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公社和大队的标语横幅,庄里红白喜事、逢年过节的对联,都是由他书写。他还是心灵手巧的能人,制箱笼、做桌凳、编竹席、打箩筐等手艺,样样精通。由于家庭成份不好,祖辈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加上他有文化,心气高傲,平时懒于下地干活。大热天生产队锄草薅秧,他却躺在家里看书作画,被庄人当作闲皮懒汉嗤笑鄙视。

“破四旧”那年,庄里把魁星楼作为“牛鬼蛇神”的象征要进行拆除。刘疯子第一个出来反对,他向县里领导写报告,请求把魁星楼列为文物来保护。结果,楼不仅没得到保护,他还被当作“牛鬼蛇神”的代言人,脖子上挂着牌子,整天游街批斗。听说,在拆除魁星楼那天,天打干雷,把窗户震得啪啪地响。他爬在地上,呼天抢地地恸哭,还扑在魁星脚下,磕头作揖,长跪不起。最后,魁星楼和魁神还是被毁掉了,拆下来那些雕廊画栋的木料,被分到各家当了柴火。魁星楼没了,他从此也就疯了。整天疯疯颠颠地在残垣断壁中转悠,嘴里还念念有词,谁也不清楚他说些啥。别人都说,他让魁神附了体,但他媳妇却说,他是中了文化的毒。

毁掉魁星楼以后,庄里再也没人好好读书,几十年来很少出过大学生。刘疯子的四个子女,除最小的女儿上完小学外,其余都是文盲。此事过后几十年,人们才回过神,认为这是毁掉魁星楼得到的惩罚。其实,这何曾不是刘疯子的悲剧产生的影响呢?

三圣宫

三圣宫,其实是三间古庙,在老街对岸的石崖上。庙宇半壁悬空,飞檐翘角,像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目视河对面的老街。崖下是蓝幽幽的深潭,河水顺着石崖形成回流,转着圈迂回流过。庙前有棵三人合围的大麻柳树,树干斑驳虬曲,枝节横生,夏天密密匝匝的树叶,遮掩了半边庙檐。

相传古庙建于明末清初,与河对面的老街同时存在,是当年川陕古道上茶马商队祭神的地方。庙内供有三尊彩绘泥塑神像,分别是孔子、释迦牟尼和老子,儒、佛、道的三位大圣人。

从我记事起,庙里已经没有神像,改作父亲工作的医疗站。父亲是大队的“赤脚医生”,负责医疗站的工作。听父亲说,庙里的神像在“破四旧”那年被造反派砸烂。尽管没有了三尊神像,但人们还习惯叫它“三圣宫”,每次到医疗站去看病,总是说到“三圣宫”去。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对我说,你父亲在医疗站这几年,工作顺利、事业兴盛,看病的人很多,却没有出过医疗事故,全靠三圣宫菩萨保佑。我怔怔地望着她说,三圣宫已经没有菩萨,还怎么保佑?母亲说,你人小不懂事,菩萨虽然没有了,但那地方灵验着呢,你父亲给人看病,积德行善,菩萨心里晓得。

我上初一那年,班里一位女同学,死在了三圣宫的医疗站里。那位女同学家在西边的山里,她母亲得了肝炎,在医疗站住院,她跟着前来陪护,白天去学校上课,放学后到病房给母亲做饭。我有时去找父亲,经常看见她在灶房里烧火做饭,红红的火苗,映着她白白胖胖的小圆脸。后来,她母亲倒是治好了,她却传染上乙肝,等到发现时,已无回天之力。她母亲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哀嚎一边用头撞墙,埋怨三圣宫的菩萨欺生,没有保佑她女儿健康平安。站在一旁的父亲唉声叹气,不停地道谦和自责,认为自己没有尽到提醒和防护的责任。

后来,父亲的医疗站搬离了三圣宫,庙宇成为空房,长期无人看管。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古庙在狂风暴雨中垮塌了。听说,倒塌时还压死了避雨的两个乞丐和一个孤寡老人。庙前的那棵大麻柳树,也在那一晚遭到雷击,树顶被击断烧焦,成为枯头老树,每年只抽条发叶,不再长高长粗。

再后来,老家打造旅游景区时,倒塌的庙宇得到重修。重修后的三圣宫,雄伟壮观、古色古色,虽然保留了原来飞檐翘角的造型,但早已没有古庙肃穆悠远的沧桑之气。殿内供的不再是三位圣人,而是三尊金身佛像: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听说这座新修的三圣宫,常年香火不断,每天前来烧香许愿的人们络绎不绝。那些想升官发财的、升学考试的、怀孕要男孩的,尽管平时生活拮据,但给菩萨许愿上布施,都出手阔绰,动辄上千上万元。

如今,殿外的大麻柳树,依旧苍老遒劲地矗立在那里,斑驳虬曲的树干,被岁月的年轮刻出道道疤痕。有人说,它是在默默怀念倒塌的古庙,也有人说,它是在冷眼旁观雄伟的新庙。

娘娘庙

在老街东边的土坡上,有座娘娘庙。庙屋不大,后墙紧挨山边,高耸的屋顶飞檐翘角,雕龙走兽,琉璃闪光,在绿树掩映中隐隐绰绰。庙内供着三位头戴饰宝凤冠,身着霓裳羽衣,面容丰润慈祥,文雅端坐的三宵娘娘。听说三宵娘娘转动混元金斗,专为妇女送子生子,为孩子赐福免灾,所以又叫“送子娘娘”。

距离娘娘庙不远有间水磨房,房前有条幽深的水渠,蓝幽幽的水流深不见底,日夜冲动水轮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那些前来碾米磨面的女人们,一边在磨房里忙着倒腾谷子麦子,一边在心里琢磨给三宵娘娘上香。期间稍有空闲,她们就悄悄地溜到庙里,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磕头许愿,求子求福,保佑全家平安健康。

我小时候,经常随母亲来水磨房碾米磨面。母亲每次总要抽时间到庙里去一趟,但她从不让我进庙门,说娘娘庙男的不能进,让我站在庙前的回廊里等她。我看见一个面容憔悴、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庙前的石凳上,她低着头,神情呆滞,从不与人搭话。但只要看见像我这样的孩子,那被乱发遮住的眼睛里,就会发出奇异的光,死死地盯着人看,吓得我毛骨悚然,像丢了魂似的没命地逃。

母亲告诉我,那个女人是娘娘庙的看门人,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可怜女人。听人说,她原来是城里来的小学老师,年轻时很漂亮,又活泼开朗,专教孩子们唱歌跳舞。“文革”开始后学校停课,她当了公社的文艺宣传队长。后来与四川来的廖姓知青搞上了对象,还为他怀了孩子。没想到,她城里的父母被揭发为“四类分子”,在批斗中含冤而死,她也被扣上“黑五类子女”的帽子,不仅撤销了宣传队长的职务,还在大会小会上被揪出批斗。姓廖的知青害怕被牵连,不再与她来往,还托家里找关系让他提前回了城。她独自带着私生的孩子,在人们鄙视的眼神里凄惨地生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孩子长到五岁时,一天在水磨房边玩耍,掉进水渠里再也没起来。孩子意外溺亡,成为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她精神失常,变为一个活脱脱的“祥林嫂”。晚上经常听见她在娘娘庙前,凄厉地呼唤孩子的名字,哀怨的哭声,在山坡上久久地回荡……

人们都说她命硬,商量着让她看护娘娘庙,好在菩萨面前赎罪。她看守娘娘庙,与其他人不同,神志清醒时,还能给菩萨上上香、扫扫灰尘,低着头默默地进进出出;神志糊涂时,披头散发,像一个幽灵,整天在水磨房周围转悠,见人就说,她孩子丢了,她要找他回家……

前几年我回家,发现娘娘庙和水磨房不见了,原址附近修了旅游专线,建了观光茶园,前来旅游观光的人络绎不绝。我问及娘娘庙,周围的人说,下雨庙塌了,再问那个守庙的女人,人们一脸茫然。有的说,随三宵娘娘一起埋在土里了;也有人说,跌进水磨房的渠里找孩子去了;还有人说,到四川找姓廖的知青去了。我想,无论哪个传言,对那苦命的女人来说,无疑都是最好的归宿。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祝师斌,现就职于宝鸡市级某部门,系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家乡》等文学杂志和《西安晚报》《宝鸡日报》等报刊,以及各种网络平台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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