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秀全丨访汪曾祺故居
汪曾祺(1920—1997)故居在江苏高邮一条叫大淖的水边,大淖应当是从高邮湖流出或者互为沟通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一本文学期刊上第一次读到《大淖记事》,就被汪先生文中铺成的大淖景色和人物深深吸引。现在,我就站在大淖边上。挨大淖有个窄巷,叫草巷口。巷口有一块绿地,小叶李开着粉色的碎花,地上一丛丛阿拉伯婆婆纳细细的绿叶间托出密密的蓝色小花,精灵儿似的,不由得想到南京二月兰的紫气非凡,她们开在一个季节里。所不同的是,一个开在野地里,一个植在校园里。
南行过人民路,入竺家巷,似乎比草巷口更窄。我体味着一个顽皮的少年汪曾祺穿行在街巷之中的情景。眼前的故居为竺家巷九号,位于巷子东,门朝西。址是旧址,房已改造。外立面贴的仿古灰色小方砖。门口挂两块铭牌,上书“汪曾祺故居”,是高邮市文物保护单位。除此,你还真的分辨不清。汪宅已湮没在寻常人家。此处不乏来客,南来北往的均有。一头发花白气质不凡的婆婆迎上来,听说参访,热情引座。我问:“您是?”她说:“我是汪曾祺的妹妹,叫汪丽纹。美丽的丽,条纹的纹。”好一个性格率真的阳光老人!一想,汪曾祺老年岁九十大几,这位妹妹却小一大截,她看出我脸上的问号,直截了当地说:“我的母亲是汪曾祺继母。生母杨氏在大哥三岁时就病逝了。”哦,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临街的过道房迎门东北角挂一汪曾祺老的一幅放大照片,先生挟支香烟,沉思着什么?四壁悬挂多幅汪曾祺的山水画,书橱里藏书颇丰,仅此一角就能看出书香之家的味道。门房内侧,是三间朝南的瓦屋。一老先生走来。汪丽纹介绍是她老公。老人递上名片,叫金家渝,名片很别致,冠以“汪曾祺故居”,配有古色古香街巷的简笔画。金先生从书橱里抽出一张汪家老宅平面图。向我指点布局,叙说当年盛况。那是一片气势恢弘规模了得的大户人家宅院,如今的居处只占一点点。原先几代同堂,眼下的处所系后门,正门在东侧。
据汪丽纹介绍,汪家祖籍在安徽,清初祖辈到高邮经商,到她祖父这一辈已在高邮积累下丰厚的产业和资产,祖父汪家勋清末拔贡,家中经营由祖父打理。有药店、布店各两爿,另有钱庄、当典,田产1000多亩,房产近百间。父亲在南京念的洋学堂,不事商务,好以文会友,通金石字画,善古董收藏,还是京(剧)昆(曲)票友。解放后汪家成分定性商业资本家兼地主,“文革”被抄家三天,字画青铜器等古董藏品物离原主。
我曾经读过一篇汪曾祺女儿的文章,写父女关系犹如朋友,父亲饮酒乐此不疲,生活充满乐趣幽默诙谐。我问现实中的情形果真如此吗?汪丽纹说,汪家亲和的长幼关系由来已久,从祖父、父亲开始与子女的关系就是这样,代代传承下来的。汪曾祺跟祖父接受的启蒙教育,家教环境比较宽松,既长,抽烟喝酒并不限死,有时甚至于抽烟父亲点,饮酒父亲斟,父子对饮,把酒言欢,封建家庭的清规戒律在汪曾祺家鲜有压缩。这个家庭给了汪曾祺自由之身,是他有充分的空间转悠市井街巷、静默庙宇道观、泛舟芦花荡中、漫游城池村野、窥探官府军营,观察人生百态、体验(许多时候就是参与)风俗民情、接触三教九流,品味原生态的生活。他的小说、散文创作素材多数取材于故乡,连语言也充满泥土的气息。
青年汪曾祺智商了得,出类拔萃,智慧超群,胆识非凡,闯劲儿十足。1939年夏,汪曾祺从上海经香港、越南到昆明,以第一志愿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沈从文(1902--1988)当年也从青岛大学转到西南联大任教。这两位此后影响中国文坛的师生在联大相会,1939年夏汪曾祺19岁,沈从文37岁,此时的沈从文以丰富的人生阅历、丰厚的文学创作成就蜚声文坛,汪曾祺幸遇沈公,得其赏识。据汪曾祺回忆,学生习作写得较好的,沈先生就做主寄到相熟的报刊上发表。这对学生是很大的鼓励。多年以来,沈先生就干着给别人的作品找地方发表这种事。经他的手介绍出去的稿子,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了。汪曾祺在一九四六年前写的作品,全都是沈先生寄出去的。他这辈子为别人寄稿子用去的邮费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了。为了防止超重太多,节省邮费,他大都把原稿的边裁去,只剩下纸芯。
汪曾祺一身与酒结缘很深。求学之前在家与父亲对饮,到西南联大,老师也知道他的喜好。有一次沈从文和他上街闲逛,到昆明玉溪街,沈先生在一个米线摊上要了一盘凉鸡,还到附近茶馆里借了一个盖碗,打了一碗酒。他用盖碗盖子喝了一点,其余的都叫汪曾祺一个人喝了。据他子女回忆,父亲汪曾祺多年来即是退休后一日两顿酒几乎是生活的组成部分,母亲出于身体考虑,提出限制,父亲乘人不注意在厨房里偷偷地喝上一杯。子女们知道父亲的嗜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老年人露出孩子的本真,名作家也有凡人的一面。
汪曾祺作为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贾平凹在一首记游诗中评价:“汪曾祺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前者誉称不知出于何人之口,称“抒情的人道主义者”,我们能够在他的代表作《异秉》、《受戒》、《大淖记事》及其他大量作品的人物塑造中有充分的体会,至于“最后”一说我不敢妄加评论。“文狐”说,道出汪曾祺修炼的高境界,凡阅读研究汪曾祺者,无不感到汪文骨子里散发出的人性的本真和表达上的冷峻幽默意味悠长。
与汪丽纹夫妇的交流就这样在春日的小屋里无拘的进行着。此番系路过,归程还有100多公里。起身告辞。汪丽纹拿出一册留言部,让我签下留言。已有海内外朋友占据半册。我为他们义务宣传汪曾祺感到欣慰。想到去年秋访游湘西,在凤凰古城,在沈从文故居,浓厚的商业气息已经远远偏离沈从文的笔下的理想“边城”,故居文化或曰地方历史文化究竟如何开发保护与利用,实在在一个大的系统工程!
走离汪曾祺故居,竺家巷的一座老屋里有个老太在忙活,老人纹如沟壑,神情虔诚,动作缓缓,两三寸见方的锡箔纸,就折成小船般的元宝。哦,清明快到了。恰巧汪曾祺老今年逝世20周年,我心中为老人献上一枝菊花,不,就大淖边上的芦荻吧,白白的,如梦如幻,先生喜欢!
2017-4-2晚于盐城寓所
作 者 简 介
贾秀全,男,汉族,江苏盐城人,1962年4月生,研究员级高级政工师、正高级经济师。系盐城市作协会员、市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1980年代发表通讯、散文,作品散见于国家和地方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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