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建科丨水墨龙川
水是生命的母体，山是生命的骨架，墨是自然的本色，这些质的融合，催生了一个水墨龙川。
龙川，古称坑口，古时因避皇忌，故易名。处于安徽省绩溪县（名人故里，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东10公里处，是深藏于古徽州崇山峻岭中的一个梦，原生、厚重、幽谧、绵长，销魂蚀骨。2016年5月的一个晴空丽日，我是寻着这样的梦，远道而来。
从自然坐落看，龙川是一个千年古村落，东有龙峰耸峙，西峙凤山，南则天马山奔腾而上，北有登源河奔流不息，位于山环水绕的水口之上，整个村落如一艘扬帆待发的船，这样的一个绝佳之处，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山青、水秀，古韵悠悠，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我沿着村外的田埂，一条用水泥铺成的游步道，蜿蜒而入。五月的龙川，阳光稍显强烈，禾苗开始返青，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味和泥土的气息，到处鸟语莺啼，蜂蝶翩舞，游人如织，满目田园风光。
面对粉墙黛瓦，错落排列，极具气场的这样一个古村落，我想起1600年前的胡氏始祖胡焱，这位东晋大兴四年（318年）的散骑常侍兼中领军，随元帝南下后，历任歙州镇守，一度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一下子被这里高耸的山脉，淙淙的流水，甚至一草一木震撼了，决意要抛却远在河南青州的故土，刻意打造一块属于自己的心灵归隐地，也许这样一块山川秀美的地方，正是自己冥冥中的桃花源吧。龙川，自此告别蛮荒时代，鸡鸣狗吠中，缓缓升起的炊烟，把马头墙熏成水墨，把龙川熏成水墨，龙川，这块被风水师预言的藏龙卧虎之地，这艘被龙脉撬动的大船，在岁月的长河中，一路顺风顺水，高歌猛进。
向东了望，龙须山高耸、崔嵬，林木葳蕤，是龙川的龙脉所在，是龙川的自然图腾。而南端的天马山气势非凡，具天马行空之象。两山夹峙的登源河，桃花夹岸，修竹生姿，卵石卧波，鱼翔浅底，水质清澄，风景优美，是龙川的母亲河，千百年来，河水喂养了水墨龙川，山是真龙天子，水是绵绵血脉，人是徽商后裔、帝王诸侯。在这块弹丸之地，龙川地灵人杰，宋、明、清三代就出了11位进士，正是应了“五里一举人，十里一进士”这句徽州民谣。古老的龙川，尤以明代“一门三尚书”的胡富、胡宗宪、胡宗明为杰出代表，世代为荣。胡富是明成化戊戌科进士，官至南京户部尚书；胡宗宪是明嘉靖戊戌科进士，官至兵部尚书，胡为平定倭寇侵扰，喋血沙场，为参与组建“戚家军”作出了汗马功劳，他还是钓鱼岛主权见证第一人，曾于1562年，时任浙江提督时编纂了《筹海图编》，明确标明钓鱼岛等诸岛屿属于中国的领土；胡宗明曾官至副都御史，主政辽宁一方。龙川还是前国家主席胡锦涛的祖居地，胡生于上海，学于泰州，却认祖归宗，胡曾于2013年9月13日，携夫人刘永清，第一次到龙川祭祖，在胡氏宗祠的牌位上，我们还看到胡的祖父胡炳衡、父亲胡增钰的牌位，血浓于水的桑梓情怀，深深地影响着一代伟人。
如果说登源河是龙川的母亲河，那么龙川河便是母亲唱的一首歌。龙川河窄窄的，只有十来米宽，准确地说，只是一条溪流，它自西向东汇入登源河，水流舒缓，清澈入目。龙川河穿村而过，形成水街，北高南低，曰龙堤和凤堤，寓意为龙凤和鸣之地。两岸麻石驳岸，杨柳生风，民居、祠堂、牌楼等参差排列。清晨，乳白色的雾岚从河面上漫漫散去，捣衣的村妇，梆梆的敲打声，溅起一河水韵，河面上小桥横列，木质的、石质的，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水墨意境，古色古香。立于都宪坊与尚书坊之间的中石桥，是龙川桥梁中的代表作，它长10.4米，宽2.3米，厚0.4米，为徽州最厚实的桥梁，有1000多年的历史，以麻石构建，隼卯结合，明代为官道，属桥梁中的精品，体现造桥主人公胡念五子孙美满、修身养性的美好愿景。
以龙川河形成的水街，是龙川的生命河流，是龙川的血脉所在。
沿水街一色排列着高低错落、黑白相间的古民居，高高的马头墙是水墨龙川永恒的符号，似在无声诉说着曾经辉煌的岁月和古老的故事，那些徽商的影子总是若隐若现，那些贩卖盐巴、茶叶、大米、木材等等的吆喝声似乎清晰可闻，那些美人靠上，香汗犹存，清香无比。
水街因水而生，因水而兴，祠堂是龙川的魂，牌坊是龙川千古的荣耀。
胡氏宗祠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单位，坐落于水街北岸，坐北朝南，面阔七间，三进，建于明嘉靖25年（1574年），以后多次修缮，祠堂占地面积1729平方米·，总建筑面积1564平方米，由照壁、泮池、露台、门楼、天井、廊庑、正厅、厢房、寝楼、特祭祠十个部分组成。照壁建于龙川河对岸，照壁与河流一并列入祠堂宏观体系，形成“一条溪流、一带平桥，青山满目、浑然天成”的画面效果，衬托出胡氏宗祠气势恢弘、山水包容的大格局。
远观宗祠的门楼（又叫五凤楼），为重檐楔山顶式构建，飞角翘檐，有凤凰腾空之势，门楼面阔七间，进深二间，主体由48根粗实的立柱，33根月梁枋构成的立体结构。穿过门楼，进入仪门，两边站立着二尊门神，为唐朝的开国元勋秦叔宝和尉迟恭，有他们日夜看护，所有的魑魅魍魉皆敬而远之吧，龙川是有福的，龙川是安宁的。门神的二边还有一对抱石鼓，象征地位、财运，与仪门门框（门当）相对称，于是有“门当户对”典故广于民间。过了天井、廊庑，进入正厅，一种肃穆和庄重感扑面而来，宽大的正厅气势雄浑，像一部厚重的乐章，每一组构件都是古朴的音符，古老而沧桑。正厅面阔七间，22.16米，进深五间17.47米，顶高9.3米，建筑面积387平方米，由48根立柱，154根梁枋组成，整个大厅空间开阔、庄重、典雅，是宗祠的核心所在，是宗法社会制度下族权核心人物和相关家族成员议事、办事、祭祀、祭祖、立规的重要场所。正堂上厢端正悬挂着胡氏始祖画像，画中人物正襟危坐，慈眉善目，一身土黄袍（而非明黄色，此为皇帝专用），显示着曾经的威仪和荣光。
胡氏宗祠精妙的建筑艺术和绝美的雕刻艺术，可谓天下一绝。宗祠采用数人合抱的优质木材，作柱、作梁，特别是上等的银杏等，衬托出宗祠的卓然气势。顶端的冬瓜梁，额枋、斗拱、斜拱、莲花托等粗重、圆实、疏密得体，结构精巧，层次感极强，大量的雕刻，象征着龙凤呈祥，并以鱼、龙、狮、麒麟等吉祥物为主，如五凤楼“九狮滚球遍地锦”，“九龙戏珠满天星”等主题，含有“九九归一”，“九五至尊”之意。宗祠正厅、回廊、林列着大量的木雕作品，如正厅两侧各10扇落地窗门荷花主体图案，花中有物，物中有鸟，蛙鸣荷塘，鱼跃水中，鸳鸯交颈，清风摇荷，栩栩如生，体现着和谐、和顺、和美、和鸣之意。正厅上首窗门花雕“百鹿图”，水色山影，竹木扶疏，鹿饮清泉，口衔灵芝，恍若仙境。
纵观胡氏宗祠，不仅造型大气，气场开阔，典雅庄重，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张力，更在于宗祠精妙绝伦的木雕和建筑艺术，故有“民族艺术博物馆”一说，亦有“木雕艺术殿堂”之称，在中外建筑史上，堪称奇迹。
龙川古时建有大量牌坊，大多已被毁，现仅存奕世尚书坊和都宪坊，分立于水街的南北侧。奕世尚书坊建于明嘉靖41年（1562年），四柱、三门、五楼，高10米，面宽9米，为褒奖龙川籍二位尚书（胡富，胡宗宪）而建，在“恩荣”匾的下面，四只宝瓶托起的花板上，刻有文征明手体的“奕世尚书”四字，字体厚重，笔锋潇洒，明代皇赐“恩荣”匾，为皇帝钦准，由地方财政出资而建，属于牌坊中的二等。都宪坊则立于水街北侧，与奕世尚书坊隔河相望，是为嘉奖胡宗明而建，上方刻有“圣旨”字样，属于牌坊中的三等。
龙川牌坊柱基稳固，布局脱凡，大量采用镂空、圆雕、漏雕、透雕等手法，以石代纸，用凿代笔，刀法圆润娴熟，体现了精湛的石雕艺术，图案中鲲鹏展翅，仙鹤腾飞，双狮滚球及世外桃源、太平盛世图景栩栩如生，酣畅淋漓，因此郭沫若先生有诗赞曰：“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果然造世界，胜读十年书”，不愧为国内外罕见的艺术瑰宝，1986年被列为省级重点保护文物。
龙川开埠一千六百多年，物是人非，烟尘湮灭，大量民居、古建筑被毁，现仅存的少量民居、宗祠、牌坊等历史遗存，有的重新修葺，有的复建，有的仿古新建，除胡氏宗祠等重点文物外，村中还留有胡宗宪少保府，现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乡贤祠，为明代徽式建筑，是供奉当地品学、政绩卓越者，殓后立牌入祠的地方乡贤名流，龙川乡贤祠目前供奉了15位绩溪本土乡贤人杰，其中龙川籍3人：太子太保胡富，辽东巡抚胡宗明，明朝部将胡秀英（女，朱元璋封之为国母），是乡土教育基地。值得一提的是胡炳衡故居，与胡氏宗祠隔河相望，故居简约、朴实、充其量为小康之家，在龙川的古建筑群中显得平凡，甚至容易忽略，也许这正是故居主人公贾而好儒，低调为人，朴实无华的内心独白。据相关资料了解，胡炳衡为胡锦涛祖父，从曾祖父胡允源始，胡家历代从事茶叶生意，历经战乱、灾荒，含辛茹苦，惨淡经营，逐渐发展成为有一定规模的茶商名号，家道从此殷实，名震一方。从胡允源的发家史，我们看到徽商的影子，他们基本的共同特征是勤劳、智慧、诚信、甚至狡黠，能够忍辱负重，善于在风云突变的商场抓住商机，往往一举成功，淘得盆满钵满；他们多数亦商亦儒，或亦儒亦商，或亦商亦仕，厚重的徽文化积淀，使他们在商海沉浮，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故明清时期，徽商成为中国第一大商帮，有无徽不成商之称。胡炳衡墓现位于登源河南岸，背倚龙须山，据风水师预言，此为“龙真穴”位置，日后必有真龙天子降生，这块由山脉、水系、水口，优越的自然地理地貌和气候特征构成的风水宝地，物华天宝，人才辈出，与中国古老而玄妙的风水理论不谋而合，一语中的，谓之奇矣。
暮色乡关，高耸的龙峰，苍翠欲滴，生机盎然，山那边，是徽州古道，是通向徽州以外异彩纷呈的世界，徽商们一代代走出去了，龙川的子嗣们从这里走出去了，走出去了，怀揣一脉乡愁，这脉乡愁，老树昏鸦，桃源人家。山峦起伏的山脚下，登源河日月如斯，清澈的河水映出水墨龙川，龙川在桔色斜阳中，轻盈得像一声古老的叹息，而这声叹息则来自400年前的明朝汤显祖，如今的我们只能体会到他的无限惋惜：“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作 者 简 介
洪建科，笔名“秋石”，男，生于1962年7月，安徽无为人；自由撰稿人，芜湖市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生态文学艺术家协会会员，安徽省诗词协会会员。作品在报刊、杂志，网站发表，曾获2010年“华夏情”全国诗文书画大奖赛二等奖（国家级），“首先杯”、“李贺杯”、“瘦西湖杯”全国诗歌散文大奖赛优秀奖，“谁不说俺家乡好征文”优秀奖，《诗歌月刊》“校园杯”全国大学生诗歌大赛三等奖，“三沙心、中国梦”全国诗歌大赛入围奖。作品曾在《芜湖日报》，《大江晚报》、《中国文学》、《陋室文学》、《无为文艺》、《生态文学艺术》、《北方诗刊》等刊物发表，并有作品入选诗文集《文笔精华》，《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中国先锋诗人作品选萃》、《中国诗人诗典》、《中国当代散文家力作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