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竹影/陆婷
多雨的日子多梦。种在窗前的竹子拔节孕穗，从原来怯怯清清的模样，到现在占据了半边的花圃，不声不响窜去三楼装饰别人家的晚梦，就是这两三年的功夫。
某个半夜被竹影惊梦，发现默漆漆的窗外正演着热闹的《甘露寺》，一株株地顾盼神飞。她恍惚记得原来也曾半夜醒来看窗外，明明唱着《思凡》。第二天早早出门去花圃瞧，十年前移种的几株竹子已经蔓延成簇，当初一同种下的桅子花越发显得寒促起来。
习惯目前的日子，她倒不觉得时间有任何变化。眼见这簇竹，不由得思量这时间委实偏心——生机勃勃的是不能言语的植物，倒让有口有舌的人越来越沉默。
原先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象正当季的桅子花，藏不住的喜怒哀乐都撒天泼地。阅历丰富的并不把这样的放心上，知道这是心机浅的缘故，聪明世故的更是宁愿要个心机浅的也强过和有心机的人合作。自然也有恨铁不成钢的直劝她改改，天底下哪里处处都是度量大的？早些年她总觉得自己无愧于心便好，背后挨过几次冷箭，性子渐渐收起来了。
母亲病重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对她总是交代了又交代，这世间最飘忽不定的就是人心。母亲走了已经十多年，连面目都有些模糊了，但“说话别太直，性子别太急，这世上的事并不是真假对错那么简单，不要太较真”这些话每次想起来都真真切切，像夏季里浓得化不开的栀子花香，有着拼了命的凄切。她像极了母亲，母亲也知道这一点。在短短六十年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想说的话太多，到最后只拣了自己人生中最痛苦的经验告诉她，终归是放心不下这刚烈的女儿。在见识过人心叵测的时候，她曾庆幸母亲去世的早，终究没见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最终，她还是辜负了母亲。
她清楚自己性格太过明显的缺陷。爱憎分明，刚直不阿，这终究是历史书上彰表先贤的漂亮话。手机里微信里推送的“女人要学会说话”、“女人情商修炼”这样的消息，她从来没打开看过。她既然是个拿定了主意就轻易不变的，便坚信世上交换的东西，除了真心与真心值得试一试，拿利益与利益交换，她便是万万不要的。换句话来说，对于她这样把真心看得更重的人来讲，如果没有真情实意托底，再会说话情商再高，又能有怎样的意义？
活泼泼热闹闹的生活是好的。她最羡慕的是隔壁邻居，那个矮小个子的女人。夫妇俩只有一个患了脑积水的儿子，都长到十多岁了仍然坐在轮椅，周边时时刻刻离不了人的。门一关窗帘一拉一家三口怎么过日子的她不知道，但从她家厨房飘出来生鲜火辣的香味，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清爽的样子，每每提醒她，所谓可怜所谓同情的情绪，对这对夫妇是绝对毫无用处的废物——他们过得很好。
只有毫无保留的互相信任和扶持，才能让一个原本姿色不错的女人，在面临自己的孩子永远离不开轮椅不能过正常生活的尴尬之后，还能比其他顺利得多的女人，更保留多一点的天真多一点的宁馨吧。自从成为邻居，这些年自觉年岁在脸上身上心上都刻了痕迹，却总觉得女邻居与刚搬来时差不多。要成为那样的人吗？她想自己没有那个勇气，能面对生活种种的不如意。转念一想，真遇上了糟糕得不得了的情况，除了咬牙坚持活下去，又能怎样？
每每想到这邻居，她便感恩生活厚爱她。睁开了眼活着的每一天，便要亲尝酸甜苦辣咸的种种滋味，含在嘴里觉得难的，便直接混沌往脖子里灌，久了久了，再浓的滋味也就淡了。
知心的朋友算来算去就那么几个，每次相聚也只是两两一起。她们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用细细碎碎的话将一杯茶泡淡了，平时看到的遇到的就全都轻了。她的困惑她们都懂，却都保持着惊人的沉默，只听不说。都是通透的人，知道各人有各人适应生存的方式，如果不是疼得自己转弯其他都是枉然。这亦是个性不同的人，最后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女人和女人之间真正的友谊，只有理解，没有好与坏对或错。如果站在自己立场告诉别人应该怎么做，只有裂帛。女人，特别爱护好衣裳，舍不得。
为着还有懂自己的人，有些难便觉得不难了。想起那簇竹，从三五株一年年抽新枝，若不是互相扶持着经过风受了雨，哪有现在这样的丰茂秀挺。
植物如此，人亦当这样。她想，明天该要去清扫花圃里的杂草了。
作 者 简 介
陆婷，江西新余市新钢公司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