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里,不妨多开“卧谈会”
初次见马婆婆夫妻,是在冬天,她家附近的公园里。
那时她常带两岁的孩子去玩儿,而马婆婆是带着得脑血栓的老伴儿去晒太阳。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晒在身上,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孩子的背影,而马婆婆的目光则一直被眼前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老人牵绊。等初冬的风渐渐冷了,马婆婆总是为坐在轮椅上的他披上很厚的衣服,膝盖上也盖上一件厚厚的小褥子,手里拿着一个用来取暖的热宝。
上了年纪的人的话特别密,不是爱打听谁家的事情,而是岁月让他们敞开了心扉,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们产生芥蒂。几次见面之后,两人也便熟识起来,本来就健谈的马婆婆打开了话匣子。马婆婆解释,“别看他如今在轮椅上坐着,当年在咱们这个地方也是首屈一指的书画家,多的是人喜欢他呢。”马婆婆的话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说话的时候不时拿出口袋里的手帕去擦他控制不住流下来的口水。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她知道了两人的故事。
四十年前,马婆婆出身在城市,生意人家的女儿,能言善辩,开朗大方,而他则生长在农村,看起来木讷内向,不善言辞,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但却是个典型的文艺男青年。有一次,马婆婆去找农村的同学玩,无意看到了他的画,见了他的人,便像注定一样,奋不顾身爱上了他。
当时他一没钱二没名,与家在城市、家境富裕的马婆婆不相配,当然遭到了马婆婆父母的强烈反对,而马婆婆,为了他,不惜与父母为敌,十年未进娘家的大门。那兵荒马乱的十年啊,两人租住在简陋的民房里,冬天冷,夏天热。马婆婆宠着他,就像宠着自己的儿子;又崇拜着他,就如同他永远是高山上的皑皑白雪。为了养家,马婆婆做各种小买卖,却让他继续画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从来不把生活的压力压在他身上。马婆婆告诉他,你生下来就是画画的,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曾经娇生惯养的马婆婆迅速擦去了骨子里本来很强的优越感,凛然将整个家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被市井市侩长期浸染,在人情冷暖间摸爬滚打,保护着他最初的梦想。而他从始至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后来,他凭借努力考上了市文化馆,家里的情况才略有好转。最初,他的职业光鲜亮丽,但挣的钱却没有马婆婆多,马婆婆从不嫌弃,总是说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是小事;后来他功成名就,开始卖画,开始教学生,大家开始挑剔他身边的这个面容沧桑手指粗糙的女人,他也毫不介怀,每次出门,都会把马婆婆带在身边,任别人说什么,只笑把她往胸前一揽,“万千美女,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在外面,马婆婆咋咋呼呼,好像家里什么事情都是她做主,但实际上,家里的大事小情,三姑六婆的事情都在晚上的“卧谈会”被他定了调调,不过是他过于内向,才让马婆婆显得外向而强势。
马婆婆说,“我听说,现在好多夫妻,都赶时髦,有距离美的周末夫妻,有为健康生活方式一人一个卧室,我是想不通的。在过去,只有要离婚了,两口子才不在一个床上住。无论是家里最穷的时候,还是他最风光的时候,晚上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每晚必开‘卧谈会’,那床啊,就好像是我们的会议桌。累了一天,躺在床上,他说说他的工作,我说说我的生意,再讲讲亲戚朋友都遇到什么事情了,年该怎么过,孩子该学什么了。别人说他配不上我的时候,我觉得他是最好,等后来有人说我配不上他的时候,他也觉得我是最好。这么多年啊,有了每晚那些家长里短的“卧谈会”啊,我懂他,他也懂我,谁也别想让我俩掺生。”
那时的她,正是马婆婆嘴里时髦的周末夫妻。她带着儿子守在家里,先生在相邻城市里建设新的项目,有时他忙起来,就连难得一聚的“周末”团聚,也遥不可及。她和他,就如同被生活银河隔开的牛郎织女。冷清的婚姻让她总是如鲠在喉,白天忙忙碌碌尚能对付时间的流逝,但晚上哄完儿子睡觉,独自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感到的都是婚姻的荒凉和无助,再多的电话再多的视频也没办法填满生活的沟沟壑壑。曾无数次想放弃工作或是放弃婚姻,但两者犹如熊掌和鱼翅,都是她此生挚爱,无从取舍。
马婆婆的一席话,让她突然悲从中来,眼圈一红便落下泪来,慢慢对着一个陌生人慢慢打开了心扉,断断续续说了她的种种矛盾重重困境。
平静地听完她的叙述,马婆婆抚着我的肩头,说,“这婚姻啊,就必须得是牙齿碰舌头,舌头碰牙齿。如果碰都不碰不着,怎么能知道酸甜苦辣,怎么只能知道人生味道。生活就得嚼碎了,尝遍了,你才能知道它的味道,才能丢掉你不喜欢的,选择你喜欢的。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爱情就要死去活来,到头来才知道,不过是用日如一日的平常琐碎,换年复一年的知冷知热。真正刻在你骨子里的,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婚姻。”
那一年,她果断辞掉了热爱的工作,带着儿子奔赴了丈夫所在的城市。她意识到,梦想可以换个地方发芽开花,但婚姻和爱人,这一世,她只想有这一次和眼前这一个。
她也想像马婆婆一样,每晚能和爱人开一次“卧谈会”,敞开心扉,聊聊东家长西家短,说说夏天的风冬天的雪,让琐碎的日子,照着俗世里的烟火,开出浪漫的花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