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见 || 何燕子：“叶将军”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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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将军”

作者｜何燕子（四川阆中）

　　母亲姓叶，过几天就满75岁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哪儿也不去，哪个儿女也不跟，就在石河子一个人过。好在弟弟和妹妹与母亲相距都不到一小时的车程，经常往来使得母亲的生活也并不清寂。而我在三千公里以外的南方，说起来日常的孝敬也只是一句空话。没有时间长短和路途远近的思念伴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每到暑假前夕，也就盘算回北疆，像离巢的燕子去追寻母亲的怀抱。

　　再次见到母亲的时候，是早上九点，花园小区的大门口。母亲还是那样，敦敦实实地站在那儿，裂开嘴巴眼睛就眯缝了。我赶紧走上前去，厚厚实实地拥抱了。母亲问，累了吧？我摇摇头。两天一夜的火车，或许是彻底脱离了南方的酷热，绿风过面，还真没有累的感觉呢。

　　就在一个小店吃早饭。过水素拌面，十多样素菜是自助，面不够可添加，但不会加钱。若浪费了会在原价上加6元。好吃！面劲道。母亲一个劲喊加，可盘子里的就已吃不下了，还得使劲吃。哦，原来吃饭也会这么累……

　　这时，妹妹打来了电话：“大燕子，到了没有？叶将军呢？”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瞟向了不紧不慢吃着面条的母亲，见我看她，不知所以地咧开了嘴，眼睛也便找不着了。“叶将军”，发福的身躯，大大的脸庞，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我不禁笑出声来。母亲来了一句：“笑啥呢？怪模怪样的！”

　　天气不错。小区里的果实成熟了。母亲说，随便吃随便摘，没人管。果子太多，树枝枝都被压断了。街道两边太多的果实往往都是被园林工人打落拉到戈壁荒滩倒掉了。母亲说着这些，也迎上了熟人问话：“姑娘又回来了啊！”母亲似乎拖慢了步子，声调却高了一度：是啊，大燕子又回来看我了。那些大叔大妈于是投来羡慕的眼光。

　　认同母亲“叶将军”这个称谓，还是在第二天。

　　陪母亲去医院进行冬病夏治的持续治疗。走出小区，老母亲挺直的腰板便展现了风采，穿街走巷的速度，横穿马路的能耐，可以用所向披靡来形容。是那个在风沙里在棉田间在芦苇中风风火火的身影吗？我几次要阻止母亲的步伐，她都以听不见为由不理我。紧走几步赶上母亲，拉着了她的手，为了和她说话，也想她慢一点。母亲的手很硬，很糙，也很有力……

　　回家后，我给赶过来的弟弟和妹妹说了母亲过马路的事情。妹妹说，这是无法根治的历史问题。但依然对母亲进行了批评教育。母亲像一个小学生，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弟弟在旁边给我挤了挤眼睛，嘟嘟囔囔像是在给我说：批评根本无意义，之后照旧，不会有改变！

　　待弟妹转过身去，母亲竟抱怨我不该告诉弟弟妹妹。我挨近母亲坐着，耐心地说：“不遵守交通规则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也是对我们不负责，是对你自己不尊重，也是对我们不尊重，应该批评你。都是在担心你的安全啊……”我语速很慢，说了许多。没想到，一直没出声的母亲只用了一句话就颠覆了我所有的理论和希冀：“可我一辈子都是这样过马路的，也没出什么事嘛！”我直接无语了。嘿嘿，“叶将军”就是将军！“忍辱负重”里有着不变的执拗，还真有“将军”的范儿呢。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一代军垦人已彻底蜕变成了皱纹深刻白发苍苍的老者了，母亲也是。再一次和母亲躺在床上聊天，却宛如从前。这不，母亲说了一上午过去的事了：关于爸爸的、关于我小时候的、关于弟弟妹妹的、关于六分场二连的……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母亲的记忆看来已停留在某一时段了……而我还是要听着，似乎是为了弥补无法给予母亲更多陪伴的愧疚。然后是倾听母亲的鼾声，想要印刻在心上，想要回响在今后的夜里……

　　没有去年的酷热。按时醒来，窗外天空，有些微晨色，大轮廓，远车笛，偶尔升起几声鸡鸣，仿佛有母亲的梦境，温暖而惬意。早餐吃糖糕，母亲边吃边告诉我，父亲临走前，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两个糖糕。

　　说好了的，和妹妹一起陪母亲逛街。上街之前，姐妹俩冒充理发师，联手给母亲剪理头发，然后又找来一条连衣裙，硬是说服母亲穿上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裙子的母亲一边走着一边问我：是不是变成老妖精了呀？是不是变成老妖精了嘛！我拉着她的手说：很美，不是将军，变成萌妹子啦！母亲去浇灌阳台上的花，我和妹妹又拿起手机拍照，我们的关于各种姿势的要求，直接把她说烦了，从开始的配合到后面的充耳不闻，嘴里嘀嘀咕咕的：折腾一早上了，还出不出门啊！而临出门，我还给母亲戴上了一个大墨镜。这下，“叶将军”真就有点“嗨”了。

　　母亲居住的小区有十几幢楼房。绿树水池、健身器材和小卖部、活动室，医疗室等设施和服务都很齐全。母亲给我展示她每天锻炼的内容：能手摸耳朵（左到右或右到左），伸胳膊伸腿，还能蹬上器材转上几圈……我竖起大拇指：叶将军太棒了，么么哒！阳光就这样照射在母亲的脸上，好像交付了那时青春最深切的嘱望，并已悄然回望了六分场二连努力生活的人们。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时刻。绿树下，打双抠，那俩个老阿姨简直不是叶将军的对手，我坚持看了半小时，几乎盘盘都是叶将军赢，动不动就说：4供不要了！或6供不用贡了！叶将军打牌好专心好认真呀！对面灰衣阿姨好不容易赢了一把，却因为少一张牌被两个红衣老太否认了。而围观的两个老头帮着灰衣阿姨说话。结果也就不欢而散了。我算是又一次领教了叶将军的刚直不阿了。

　　“简直烦人”母亲抱怨着。“说谁呢？”“还不是那些老头！我6点半就开始锻炼了，那些后头才来，凑上来问东问西的，太烦人了！”我都快被“叶将军”这番话逗的笑晕了。

　　笑过之余，却是暖流抵达我从不曾暗淡的天空。曾经附着于这片土地上的青春哪儿去了？也许就是这拂过身边的绿风了。这绿风跨越了季节，带给母亲这一代人另一种时间和生活。仿佛无数期待的眼神引领着生命的前往。在“叶将军”面前，其他任何的词汇都会让我茫然。

　　因为我明白:母亲的幸福，依靠的是石河子充足的阳光。

END

作者简介

　　何燕子，本名何燕，新疆石河子兵团人，从部队回地方。现为某师范学校教师，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梦回西域》《班主任手记》；诗歌集《格子窗》《只等阳光轻身而来》；诗歌合集《十面倾城》。有诗、文作品发表于《星星》《绿风》《诗林》《诗潮》《诗选刊》《中国诗歌》等等刊物。现居四川古城阆中。写作观：在自然诚挚里描写小生活，在人性风景中阅读大善爱。诗观：一个人灵魂的烛照，一个人的记忆，一个人的歌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