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可能分为两个,一个是物理的世界,一个是生物的世界。物理的世界有很明确的标准,氢原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氢原子,水分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水分子,无论怎么画的歪歪扭扭,一个三角形永远都是三角形。物理世界是清晰的,可预测的。
但是生物的世界要复杂得多,我们找不到完全一样的两片树叶,也找不到完全一样的两匹马。这是一个复杂系统,它很难预测。
股市是由人的活动组成的,它也是一个典型的复杂系统,短期很难预测。这告诫我们不能用单一的思维方式来理解股市,而要用多维度来观察和理解,同时要学会应对而不要沉迷于预测。
以下,祝开卷有得。
图文来源/ 沧海一土狗(ID:canghaiyitugou)
在上一篇文章《如何避免认知锁死》中,我们有谈到牛顿物理学认知方式和生物学认知方式的不同,并强调了这种不同的重要性。限于篇幅,我没有展开讨论二者何以不同,以及二者对投资的影响。在这篇文章里,我们将探讨这两个问题。
即便到现在,本质主义仍然是统治绝大多数人思想的世界观。因为这个世界观足够简单且符合直觉。本质论的创立者是毕达哥拉斯学派和柏拉图,该理论认为所有表面上变化的自然现象都可以归入到若干类别中。每一个类别都有其自己明确的特征(本质)。这种本质是恒定不变的,而且与所有其他的本质截然不同。例如,毕达哥拉斯学派曾说,一个三角形永远都是三角形,无论这个三角形是什么样的形状,而且并不存在联系三角形与四边形或其他几何形状的中间过渡形状。类似的,他们把树这种类别的本质归结于树干和树冠;马的特征界定在宽大的牙齿和单趾上。这种分类方法是很符合人类的直觉的:一个由a组合的集合A,里面都是一模一样的a,即便是有些许差别,但那都是不重要的部分,它们本质的部分是完全一样的。这就好比,我用树枝在泥土上花了一个十分蹩脚的三角形,歪歪扭扭,但是,它的本质仍然是一个三角形。再后来,在微观领域涌现了大量的发现,人们发现了原子和分子。本质主义的思想得到了进一步地强化。氢原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氢原子;水分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水分子。它们都有本质。给你一包盐,无论是在什么温度下,还是在什么时间,亦或是把它和什么奇怪的粉末混合在一起,它的本质都不变,它还是氯化钠。这就是本质主义的好处,一个由a组合的集合A,它具备以下的性质:那么,我们能把本质主义运用到生物上吗?比如毕达哥拉斯举例的树和马。答案是否定的。我们找不到完全一样的两片树叶,也找不到完全一样的两匹马。从直觉上来说,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人类是一个种群。这是一类新的集合:我们根本没法找到所谓的人的本质,有人会说,从DNA片段上,人和人的DNA是有差异的,人和猪的DNA也是有差异的,多大的差异能确定本质?所以,生物学给我们带来了全新的研究对象,此类研究对象具备两个特征:进化论就是架构在这类研究对象上的理论,其背后的思想则是群体思想。那么,有没有办法把这两种世界观统一在一起呢?有的。在上一节中,我们讨论了水的本质就是水分子,这是一种离散的、颗粒状的本质,水分子决然不同于氯化钠分子。在水和氯化钠的基础上,我们可以构造,一种新的种群——盐水种群。如上图所示,{盐水}这个集合里包含了不同浓度的盐水,95%浓度的盐水是盐水,50%浓度的盐水也是盐水。通过混合和渐变的方式,我们可以稍微偏离一下本质主义,虽然我们仍然可以抽出一个叫做氯化钠+水的混合物的本质,但是,他已经初步具备了种群的样子:按照上面的方式,我们不断地在简单事物之上添加新的层,新的复杂性。随着复杂性的增加,我们越来越难找到某个复杂事物的代表样本。不难发现,根据上面的模型,本质主义适应的是简单的、性质稳定的事物,但跨越到复杂的、性质不稳定的事物,本质主义就失效了,需要用群体思想。一般来说,越微观越机械的事物越适用本质主义(ps:也不尽然)。但是,本质主义所做出来的理论太优美,太符合直觉了,所以,我们经常性地有一种冲动——滥用本质主义。由于经济学抄经典物理学,所以,经济学是滥用本质主义的重灾区。翻开任何一本经济学教材,我们看到的都是经济人假设、代表性个体,每个个人都像原子一样,是本质的个人。之后我们再模仿经典物理的推导,搞了很多看起来十分有见地的推论。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实验经济学里的一些新发现:丹尼尔-卡尼曼等行为经济学家在研究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偏差——代表性偏差。譬如,在连续掷4次公平硬币随机序列中,我们人类会认为“正 反 正 反”这样的序列更有代表性,更像是随机掷出来的,而“正 正 正 正”这种序列会让我们怀疑有人作弊。然而,他们二者出现的概率是一样的。我们总想着用一个代表性的样本简化我们所认知的事物。事实上,代表性偏差是本质主义思维根深蒂固的一个缩影。
事实上,本质主义对经济学荼毒更加深远,它还蔓延到其应用领域——投资领域。一想到资产价格的决定,我们脑子里想的就是一个大而全的方程,里面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参数,经济增长、通胀、货币政策等等,如果一阶量不够,就再加增加一阶,搞一些经济增长预期、通胀预期和货币政策预期等等。然而,事实的真相是,每个参与者面临的约束很不一样,他们的想法也很不一样。根据经典物理学和生物学的对立统一,我们可以发现两种对立的复杂性,如下图所示,一种是我们惯常用的模式,我们拼命地往里面加参数,增加复杂性——扁平的复杂性;另一种则是多层的复杂性,一种具备组织性和立体性的复杂性。(ps:事实上,还有更多种复杂性,我不希望大家在这里犯代表性偏差的错误)这种多层的复杂性也不难理解,它类似于选举机制,最基层选取一些代表,这些代表再去下一层选一些代表,以此类推,最终层层递归,形成了最终的价格——最终的代表,一种宏观结果。最近发生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案例,我们可以一起玩味一下。在最近一次议息会议中,fed放鹰,拿2023年加息两次来吓唬大家。最开始的时候,美国十年国债十分符合预期地上行到了1.6%附近,但是,在靴子落地之后,画风就开始变了,十年国债的收益率狂跌,最低下到了1.35%。投资者们一脸懵逼。于是大家就开始了本质主义的表演,诉诸二阶复杂性:市场预计到fed提前收紧会损害经济,所以,去抢购长债。又是假设市场有牛逼的预测能力,又是假设经济因为加息完蛋,就像国内某些分析师爱假设社融不行经济完蛋一样。事实上,我们只要仔细研究一下美元指数和其他发达国家的资本市场表现就知道真正的原因在哪里了。那段时间里,美元指数大涨(ps:美元指数是盯着一篮子货币,他们的权重分别是,欧元57.6,日元13.6,英镑11.9,加拿大元9.1,瑞典克朗4.2,瑞士法郎3.6 。)相应的,其他发达国家市场(DM)下跌,上面两张图是欧债和日债的走势,在这一轮美债收益率下行的过程中,两个地区的债券收益率均大幅上行。此外,欧股和日股也大幅调整;而且,黄金也大幅下跌。也就是说,片面地孤立地来看十年美债收益率是因为某一个具体的原因大幅下行;事实的真相却是,某一类主体针对环境变化(fed意外放鹰)作出反应,他们的反应是配置式的:卖出a类资产,买入b类资产。这类主体就是全球配置的主权基金。不难发现,对主权基金而言,美债和其他DM的债券是强替代资产,而且,黄金白银也是美债的强替代资产。在这个框架中,不同的主权基金像选民一样有两个选项:1、美元资产;2、非美资产(包括其他DM的股票和债券,以及贵金属)。他们根据外界环境来“投票”,外在表现就是资产的互换,美元指数的波动。这是一个分散决策的机制,并没有一个全局通用的函数,每个市场参与者,根据外界环境和自身情况,做出抉择,最后资本市场会层层汇总,形成一个具体的宏观结果(ps:在生物学领域叫突现或涌现,Emergence)也就是我们看到的价格变动。但是,如果我们单方面地去找单一变量去理解为什么美联储放鹰美债收益率下行就会特别奇怪。(ps:关于fed放鹰和十年美债收益率下行6月21日知识星球里有一段详细的论述)翻开形形色色的报告,我们能看到无数种有关经济的预测,有的半年,有的一年,有的十年。这些预测无一例外都在采用本质主义的思路。为什么这么笃定呢?这是因为,如果切换到群体思想,你会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预测。这是因为群体主义思想是有关或然的,并没有那么强的确定性,同一种群内的个体个个都不相同。这也难怪,恩斯特-迈尔很无奈的说,
生物学中的概括几乎完全是几率性的。生物学中只有一条普遍定律,那就是一切生物学定律都有例外。
由于客体的复杂性,我们很难事先去预测物种进化的方向。因此,预测天然被群体思想所排斥。插句题外话,在生物学里的确也有一类获得性遗传的思想(ps:拉马克提出来的用进废退),但这个机制并不普遍,仅存在于十分罕见的领域。言归正传,回归本质主义和群体思想的比较,通过下面的具体预测案例,我们就可以知道二者巨大的差别。按照本质主义的思路,我们会假定有一个全局的函数,p=f(美联储taper,其他参数),于是,我们会找上一轮美联储taper,a股资产的表现。可是,按照群体思想的逻辑,情况变得很复杂,如下图所示,美联储taper,减少了全局的流动性,但也只改变了一个关键变量,还需要知道其他因子,知道不同层次的决策群体在这些因子下的选择:1、第一层选择,发达国家相对于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状况,这决定EM的仓位比率和DM的仓位比率;2、第二层选择,中国的经济相对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经济,这决定中国的仓位比率和其他EM的仓位比率;3、第三层选择,中国的经济状况,这决定价值股的仓位比率和成长股的仓位比率。当然,这只是一个简化,还没考虑其他因素,诸如国内的货币政策,客户的风险偏好等情况,也没考虑其他主体的选择。一旦我们扎到这张层层决策的网之中,预测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我们假设每层决策主体相似,并且决策选项也只有两个,我们也很难判断。这里有一个反例,假设当联储taper时,国内经济好于其他EM,EM好于DM,a股也未必会跌。虽然总阀门关上了,但是,EM-DM中更大的比率倾向于EM,中国-其他EM中更大的比率倾向于中国。
对于复杂系统,一切都是或然的,我们没法预测,只能根据彼时的情况应对。
不幸的是,出于种种原因,我们不得不去预测,我们永远也没有办法堂堂正正地讲:这是复杂系统,没法预测。这个现实几乎是不可扭转的,一方面是因为本质主义已经渗透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极其深刻、普遍地影响着我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本质主义套路做出来的结果十分漂亮,简洁、优雅,有一种无可置疑的理性的魅力,很容易说服自己、同行和客户。但是,我们要在内心种一颗绿树:经济系统是一个复杂系统,适应于这个系统的是群体思想下的范式,类似于进化论的范式,我们应该更加注重关系,注重叙述性的解释,而不是某个精确的解或者答案;我们也可以用本质主义的范式,但是,我们得清醒,它正行走在它不擅长的地带。此外,从本质主义和群体思想的对立统一模型来看,在复杂的经济金融系统之中,本质主义工具会处处受限,我们不应过度依赖于预测结果,而是应该提高自己的应对能力。我们人类是进化来的,大自然已经赋予我们无与伦比的应对能力,我们的预测能力是在我们拥有额叶之后,这是特别“现代”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们强大的应对能力,我们无法应对复杂的挑战,穿过层层筛选,坐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经济社会、金融交易,对我们人类来说,这都是全新的,进化并没有为我们准备好相应的应对能力。我们面临一个抉择,是走自然选择的老路重视应对,还是要拥抱新玩具——预测?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抉择。我们总有种天真的想法,觉得人类已经足够伟大,在理性光辉的照耀下创造了璀璨的文明。然而,这真的不是事实。大自然以一种极其迂回的方式,创造了我们,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物种。在这种伟大面前,人类的文明也黯然失色。我们需要真正地去理解大自然的那种伟大,以及其背后所蕴含的种种思想和工具。我们的新工具足够年轻,且未经时间的雕琢,所以,我们总是以一种静态的、片面的、本质主义视角来看待这个动态的、变化的、勾连着重重关系的世界。但我们一定会成长的,不断地打磨我们的思想,向上生长。
人是一株长出思想的植物,就如同玫瑰树开出玫瑰,苹果树结出苹果。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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