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赞 | 不只是因为多看了你一眼

不只是因为多看了你一眼

自听到王菲演绎的《传奇》后,那一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的歌词,直抵心灵的最柔软处。一下子把我记忆的打开,在小镇上的一桩往事涌上心来。

那时,我才17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在小镇的逼窄的街巷,骑着单车,右手掌着把手,左手拎着“小三洋",放着台湾校园歌曲,恣意的穿行着。夏天的阳光,灼着花格子的衬衫,像没有感觉一样,青春的荷尔蒙在四处弥漫。木槿花正贪婪地开着,闭上眼睛,闻着她的花香,神仙也不过这样。

小镇已不能满足我们精力的挥霍,于是我们去省城玩。在磨山东湖,流连于湖光山色中,兴尽晚回舟,以致于我们错过了最后一班南下的火车。而在省城,我们又举目无亲,只得去火车站,碰碰运气。当我们赶到火车站时,居然有一班南下的过路列车晚点了。上帝呀,仿佛是在等着我们这群大闹天宫的猴子们。可直到我们上了车后,那趟车仍在晚点着。当到达小城的车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车站离家所在的小镇还有上十公里呢,我们正担心着没有公汽回小镇时,出站后,竟然发现有一辆公汽泊在小广场上,原来是专门等着这迟到的列车的。看来,我们的运气今天好极了。

欢快中,我们挤进了公汽,也不管里面是汗味还是狐臭味。反正我们的心情是不错的。

夏夜的凌晨,漆黑的夜空里,星星还挂在天上,一眨一眨,照着大地蒙蒙胧胧的;路边的草叶尖还滴着露珠,那晶莹剔透的安琪儿,在这夏夜里算是明珠投暗了;风一改白天的烦躁,吹在人身上,竟有沁人的凉意。其实这些平常都司空见惯,只是因为此时,我们能赶上末班车心情大好的缘故。我们吹着口哨,欢快在一路流敞。

就在车子启动的一刹那,我看见了一位少女,尽管看起来比我要大好几岁,但我还是被她的美所吸摄。我是摒住呼吸地看着她,当然是当作若无其事的,生怕自己灼热的目光伤着她。只见在桔黄色的灯光下,她恬静地扶着车内的栏杆,像一幅静女图:齐耳的短发,微微的翘起发梢,给人以起伏的韵律;淡淡的眉毛下,一双明眸,清澈的荡着春水,没有人不被勾魂;两边的脸颊,红朴朴的,嫩得仿佛一掐就能成水;白色的上衣,天蓝色的裙子,亭亭玉立,像出水的芙蓉。没有比这更美的女生了。我的心怦怦直跳,呼吸加速,好象一种电流麻过全身,有一种初恋的感觉。但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她的一俜一笑,都在我的视线之中。同行的伙伴和我说话,我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以致他们都懒得和我搭话了。

我一直都在考虑怎么靠近她。车厢人太多,无法实现我的阴谋。好在过了不久,车靠站,有人下车了,车厢的人有所减少,车厢也开始有了些许松动。我这才得以慢慢地向她靠了过去,仍然装作十分衿持的样子,依然没有和她直视。只听见她淡淡地自言自语道:好晚了啊!那种声音是汉腔,但不似平日听到的那种张牙五爪的汉腔,而是内敛、圆润且温婉的,即便是轻怨,但也悦耳。也许别人根本就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或压根对她说的没兴趣。只有我听得真真切切,虽然和她有一点距离,但她的声音像穿越时空般地送到我的耳旁,仿佛是在和我耳语。于是,我想都没想便答道:是有点晚,可有车坐回家也是不错的呢!她听满车的人都没做声,只有我接了她的话,便用她那好看的眼睛睨了睨我,看我是一半大的男孩,扑赤一声,浅笑起来:你说得蛮对呢。她一笑,不着脂粉的脸就更生动起来,眼睛略略地眯了眯,大大的眼睛这一眯,给人一种温润;脸颊也有了一丝折绉,就好像平波被微风一吹,顿生涟漪,美得更丰富,更有层次。她对我说:你是小镇上还是小城的学生?我的头点得像鸡啄米,又乱摇,语无伦次地说:是小镇,是小镇上的。姐姐在哪上班呢?她听了,又笑了起来:嘴还蛮甜的。

从和她交谈中,得知她是位于小城的W饮料厂的职工。当时,小城有很多省属的企业,都是战备时从省城搬到乡下的。计划经济时代,小城的国有企业像天空里璀灿的明星,时时发出炫目的光芒。国企里的职工,有如天之骄子,小城的街上(我所在的小镇,他们才懒得去呢),只要他们走过,就像流星划过,绝对是小城一景,引得人们驻足观看,啧啧的赞叹声一路,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注目礼还在。当我想对她说:可以去找你么?还没说出口,车在饮料厂门口的那一站停下了。该死的到站,我心里忿忿地说。只听见她对我说:小朋友,我到站了,再见。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若娇鸿,飘然而去。路灯下,只有她秀长的身影倒印在大地上,只有她的裙子在夜风中旋转,只有她短发被风撩起得充满了活力。我呆呆地,眼睛一眨也没眨地盯着她,直到车开动了,一车人昏昏欲睡,大地一片静寂,我的目光还在她消失的地方。从此,我以为我的魂丢了。

后面的一截路,我一言不发,恍恍忽忽,同伴以为我困了,也没和我说话,却不知我还沉浸在前一段路中。

抵达小镇时,已是凌晨三点,回到家中,先是转展反侧,再是做了一夜的梦,她像天使般地在我的梦中飞来飘去。那几天,我像活在梦魇中,茶饭不思,也不出去和小伙伴们疯。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我也不会和别人说。独自开始着这孤单的思念。

终于,在一天放学后,这孤单的思念驱使着我,避开所有的人,父母同学,一人骑着单车,沿着一号路向W饮料厂所在的小城奔去。那个地方离小镇足足有七八公里。傍晚的斜阳,依然有着很高的热度,照在身上,还是有一些灼热感。但我顾不得这么多。骑在单车上,脚底生风,像子弹一样飞。路两边的悬铃木,一排排的远去,又一排排地迎面扑来。人迹不多的一号路上,来了一个不知为何而奔忙的少年。身上的圆领汗衫,被汗水浸湿了,又被风吹干。过了多长时间,我一概不知道,当我出现在饮料厂门前时,我的脸上还挂着汗水。

望着高高的厂门和重重的围墙,我茫然了。我不知找谁?我不知怎么去找?只有硬着头皮往厂区闯。门卫拦住了我:干嘛的?警惕的眼睛打量着我,露出那种国有企业的牛气,问话中显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威严。我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劲,迎着他的声音,一点也不惧地说:找我姐姐。话一出口,我自己的脸绯红起来。门卫继续问:你姐是谁?我稍稍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余红。我胡诌的名字,让门卫想了半天,他挠着头,说,好像有这个人。幸亏他没再继续盘问,就放我进去了。要是再盘问,我还知如何作答。当我进了厂区后,我的身上又汗透了,却全然不知,浑然不觉。随之是一种快意,去找我的“余红”去了。

走进厂区,到处弥漫着柠檬汽水间或有些薄荷的味道,饮料厂的空气都是甜的,我忍不住舔了舔口水,吸了吸空气。那个时候正是下班时分,我想,食堂便是最好找人的地方。于是,我站在食堂的的门口,像是检阅一样,寻找着她。看着说说笑笑的男男女女,拿着饭盆走进食堂,端着一碗碗喷香的饭菜出来,我的肚子也有些饿。但我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机会,眼睛盯得像牛铃一样大,始终没有见着她的出现。一直到天暗了下来,食堂经过一阵喧闹后还复平寂后,我才失望地离开了饮料厂。

这以后,我又去过几次,但一次也没有碰到她。后来。连门卫都认识我了,但他搞清楚根本就没有“余红”这个人后,就不让我再进厂区了,还打趣我:“又是来找你余红姐的?”说得我躁红了脸。于是,连邂逅她的机会也没有了。最后一次去时,发现那高高的厂门没有了那个森严的门卫,而是多了一把铁将军,再看门口的通告,说,W饮料厂搬走了。向周围的人打听,他们说是搬到省城去了。至于搬到省城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呵,我心中的女神,再也见不到了。其实,从那个凌晨,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眼帘时,我们就不再相见了。为此,我暗暗下决心,也要到省城去。后来,我也来到了省城,间或也想起她就省城,可我一直没有找到这家饮料厂。再后来,工厂肯定改制了,不复存在了。她去哪了?过得好与不好?不敢想。我始终有一丝怅惘,有一种渴望没有得到满足的痛感。直到今天都不曾消失。

呵,“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经过了很多的岁月,我们都慢慢老去,而因为没找到她,她就一直在我的心底还是原来的模样,这也许更好。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传奇》依然在耳边回响,心中依然涌起了一种思念和一种渴望。

梅赞,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远去的凉亭》、诗集《为你而歌》、《黎明的雨点》作者单位:中国工商银行湖北省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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