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波 | 通往地狱的火车(外一篇)
我不知道怎么坐上了这趟奇怪的火车。
说它奇怪,是因为车厢像一个密封的大铁桶,听不到火车运行的声音。车厢里的乘客也古怪,他们都用不同的姿势安静地坐在那里。
我试图打探火车开往哪里,连续问了几个乘客都不答理我。这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我向前排司机跑去。
奇怪,司机怎么面向乘客?他开车不看路么?这种疑问只一闪念,管它,还是知道火车到哪里更要紧。
司机抬了一下眼,算是答理我。
这时,火车慢慢停了下来。我惊奇地张大了嘴 : 这个像铁桶一样密闭的车厢,停车后居然把车厢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见火车外面有四个人经过,后面两个像古装电影里的捕快,前面两个是昨天被执行枪决的罪犯。一个是国土局长,一个是灭门惨案的杀人犯。昨晚的电视新闻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走向了后面的车厢。
在离火车不远处是一个景色优美的荷塘。荷塘周围有几个休闲亭。亭中人慢悠悠地品着盖碗茶,翅着二郎腿欣赏荷塘中白色和粉红色的莲花。
亭子外面都站着两个捕快着装的人。他们好像在监视亭中人,而亭中人却一点都不知道。
我惊喜地发现,同行陈矿长和安监局李局长也在亭子里!
李局长左手端茶碗,右手用茶盖在茶碗上轻轻刮了刮,小呷一口,慢悠悠说道 : 你欠我的100万,交给我家人好了。如果没给,到了阴界我要找你要一个亿啰。陈矿长点点头。
我还想听他们说些什么时,火车却开动了。火车开动后,外面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对呀,李局长不是因为索贿被判了无期吗?
陈矿长的煤矿想越界开采的事告诉过我。李局长要价500万才给摆平。陈矿长当时只拿得出400万,李局长就叫陈矿长写了100万的欠条。李局长的儿子把夹有欠条的书借给了别人。于是,被举报到纪委。一根地藤带出多个瓜,李局长被查出几千万的受贿。
李局长已获刑无期,怎么会到这里来喝茶,100万怎么会变成一个亿呢?
莫非,刚才被送到后面车厢的那两个人也在亭子里喝过茶?莫非,在亭子里喝茶就可能被送进后面的车厢?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火车又停了下来。司机向我做了个手势。
顺着司机的手势,我看见车厢居然开了一个门。我欣喜如狂,一个箭步射出车外。管他妈哪个局长,逃命要紧。我被甩在地上都不知道痛。
火车慢慢从我身边开过。火车只有4节车箱,没有车头,没有铁轨,在一条弯弯曲曲的路上缓慢地向黑暗延伸。这趟火车真是太奇怪了。
公路对面出现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离她们头顶几十公尺的山崖上有一条白色的山路,很耀眼。山路通向天际。
在这个荒郊野岭,看到两个大活人令我异常兴奋。我快速朝她们走去。
年长的妇女不等我发问,就对青年女子和我说 : 你跟他走吧。这里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会带你从上面那条路离开。说完,也不答理我,转身朝火车开走的方向走去。
她们在这里等我,等我坐这趟奇怪的火车来把小女子接走?我一脸狐疑瞟了小女子一眼。
咦,这不是丹丹么?几年不见成大姑娘了。记得三年前,她晃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说,大伯,你帮扶了我九年,我考上重点高中了!那时,她的脸上写满了欢笑。
丹丹,你怎么在这里?我充满了惊奇。
丹丹瞪着两只大眼睛,比我更惊奇。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我今天闯鬼了,都不答理我。
我按妇人的吩咐,抓住丹丹的手,准备把她带走。我抬头看了一眼陡峭的山崖,怎样上去呢?
这一眼发生了奇迹,我像获得了一种神力轻轻地飘了起来。我牵着丹丹向上飘飞,飞过了山顶,飞向了天空.....
正当我忘情享受着飘飞的美妙时突然又从空中跌落,我被吓得魂飞魄散,但仍紧紧抓住丹丹……
我没有跌入万丈深渊,也没有跌到那条山路上,而是跌到了自己的床上。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心还咚咚地跳,手里紧紧抓着的也不是丹丹而是睡前阅读的反贪小说。
丛 飞
老同学启正打来电话,邀请文戈周末喝他的五十酒。他连说了两次好,大指姆却落在挂键上,眼睛盯着手机。二十几年前那件令他惊心动魄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八九年,漹林、启正和他从北京干部管理学院毕业,分配到南方矿务局下属公司,分别担任行办、工会、党办秘书。公司领导戏称他们为“三剑秘”,鼓励他们好好干,前途无量。
漹林牛高马大一表人才,又能说会到,不到半年就被提拔为总经理助理,升为正科级。他和启正只是副主任科员,自然就差了一大节。于是,三个同学就暗暗较起劲来。
一天,他找总经理传阅文件。总经理办公室虚掩着,里面传来漹林的声音:张总,只要您提拔我为副总,您喊我向东我绝不向西,我像藏鳌一样无条件执行您的命令。
哎呀呀,如此奴颜媚骨地往上爬,没有一点文化人的操守,真让人恶心。他紧锁眉头返回办公室抽烟生闷气。
公司要从干部科长和财务科长中提拔一位副总,已张榜公示,他能有机会?
咦,据说,党委书记想提干部科长,总经理想提财务科长,漹林是想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把半节香烟慢慢地按在黑玻璃烟缸内。
第二天早晨,办公室人员正按部就班地做些打扫卫生提开水之类的准备工作,突然,党委书记办公室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这是污蔑!这是造谣!
扫地的抹桌子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竖起了耳朵……
漹林两只手各拧一个水瓶,刚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就听到财务科长的吼声。他一分神,脚在刚拖过的地板上一滑,一个水瓶摔在地上发出巨响,他一扭头,正好与坐在办公室阴沉着脸的总经理四目相碰……
小赵莫急,局纪委也认为是造谣。公司会马上处理。党委书记在安慰财务科长。
办公会上,党委书记非常严肃地指出,公司有人用匿名信造谣污蔑同志,是原则问题,是人品问题,公司要一查到底。
漹林像其他人那样,阐明自己决不会做这种下三烂的事,还赌咒发誓。
不少人却在心中嘀咕,财务科长出了问题,漹林就有了竞争副总的机会。有动机,还把水瓶都打烂了……
漹林看到的是无数张没有表情的面孔。总经理的脸色更加暗淡。
自己的仕途就要毁在这个信封上?
不甘心的漹林,拿起那个公司专用牛皮信封,上下左右地翻看。
他这个大家认为毫无意义的举动,却差点解开一个惊天秘密。
在漹林翻看那个长长的信封时,信封里掉出一张小小的胶片,它是135彩色胶卷的底片。漹林捡起底片对着窗户看,发现是上级领导视察公司时的私人照。
他异常兴奋地把底片在左手食指上拍了两下,用已沙哑的声音分析道:上级领导的相片全是工会分装在信封里交给党办或行办转交给领导。信封里的底片,很可能是领导抽走了相片,没有看到底片。而写匿名信的人也不知道信封里有底片。只要查出工会将分好的相片信封交给了谁,谁就是写匿名信的人……
漹林在分析时,启正的茶色眼镜快速扫视了会议人员一眼。
小漹的分析有道理。小启,你回忆一下,你把相片交给了党办还是行办?党委书记转过头面向启正。
书记,工会事杂,我也记不清了。有时拿给漹林,有时拿给文戈。
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人蓄意而为。书记的分析让漹林两眼茫然。
办公会后,启正茶色眼镜里的眼睛瞥了文戈一眼,瞥得文戈汗毛耸立心慌意乱。但启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文戈的肩膀。后来,文戈成为公司党委书记兼总经理后,把启正推荐到矿务局洗选厂担任了工会主席,提升为正处级干部。
匿明信风波后,公司偶然得知漹林在学潮时有些过激言行,便被调离了公司……
文总,您到油菜花这边来,我给您照张特写。有个声音打断了文戈的回忆。
不远处,新任工会秘书举着相机向他不停地挥舞。春日阳光和金黄色的油菜花把她的脸映得闪闪发光。公司踏春赏花的小青年们像蜜蜂一样在油菜花海中飞舞,有几个同她一样是新招聘的大学生。
文戈触景生情,内心不禁感叹,他们多像自己几十年前的同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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