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之用·黄开泰讲中医天命篇
文化要用,才能产生人文价值。不同文化,运用文化的原则不同,方法不同,逻辑规范不同,更重要的是运用的实际对象不同,目的不同。
中医之用,以“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为基本原则,辨证论治为临床方法,病机为逻辑规范,活生生的人为实际对象,维护生命之和为目的。
认识人,知道生命,才能运用中医理论。
活生生的人的生命,是现实的,是个体的,联系于天地自然、社会人事,阴阳神气、动态变化,协调于天地气交气化,具有非静态、差异性的特征。因此中医之用,必须尊重自然,尊重生命,尊重人。
在中国文化和中医学,人皆为文化的主体,是文化服务的实际对象。
人,生命是完整的,多维时空动态关联,因天地而变化,应社会而生活,昨天的不是今天的,过去的不是现实的,临床的不是实验室的,生命的现实性和客观性,就在活生生的人的身上,不在理论之中,无法标准,不能规范。
运用中医理论,临床辨证论治,“谨候气宜”、“观其脉证”,获取活生生的人的疾病现象与生存环境的具体情况,去求证、判断疾病本质——实际的病机性质——证候,确定治疗目标。
中医遵天地之道,创辨证论治,有一系列的临床规范。中医的临床规范,不是对就诊病人的病的规范,而是对临床中医的思维规范,规范“观其脉证” 的诊察方法,规范“知犯何逆”的病机思维,规范“随证治之”的治疗目标。
《黄帝内经灵枢·逆顺肥瘦第三十八》:“圣人之为道者,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必有明法,以起度数,法式检押[1],乃后可传焉。故匠人不能释尺寸而意短长,废绳墨而起平水也,工人不能置规而为圆,去矩而为方。知用此者,固自然之物,易用之教,逆顺之常也。”
把握自然逆顺之态势,因势利导而用之。“黄帝曰:愿闻自然奈何?岐伯曰:临深决水,不用功力,而水可竭也。循掘决冲,而经可通也。此言气之滑涩,血之清浊,行之逆顺也。”
自然高于文化,生命高于实验,客观高于主观,不循自然之理,不遵客观之实,临床就是“释尺寸而意短长,废绳墨而起平水”,欲“置规而为圆,去矩而为方”,不可能也。
中医理论,是“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的多维时空动态关联性的生命理论,其辨证论治“必有明法,以起度数,法式检押“。中医在实际之中,服务于人,用于临床,有规矩,有绳墨,有章法,以活生生的人的“阴平阳秘”的因应协调性为实在。
西化中医们拜物崇洋,把辨证论治污蔑为漫无边际,随心所欲;把“传承精华,守正创新”的中医,被讥讽为言必经典,故步自封、不求进取。
什么是故步自封?
故步自封,是指用过时的老步子来约束、封闭自己。按照这样的解释,西方文化、形态医学才是故步自封的文化,物理法则、追求财富的文化之术数千年没有变,实验室、显微镜逻辑的实践运用数百年未变。
所以西方文化可以先有理论假说,然后找客观证据,理论在先客观在后。同理,形态医学先形成标准,确立规范,然后运用标准规范,进行临床医疗。临床指南在临床医疗活动中,是先在的,是权威的,不问男女老幼,不问地域南北,不管冬寒夏热,皆须遵循。
中国文化、中医学从客观到理论,所以运用中医首先要尊重客观,在保证活生生的人的客观真实的前提下,运用理论“知犯何逆,随证治之”。没有活生生的人的生命真实,没有天地气交气化的自然真实,就用不好中医理论。
1954年石家庄乙脑流行,中医用白虎汤合清瘟败毒饮,无一例死亡,疗效卓著;1956年北京爆发乙脑,蒲辅周提出:“暑温有偏热、偏湿,伏暑,暑风和暑厥的不同,不能死执一方、一法、一药”,遂拟定辛凉透邪等八法。治有不同,方各有异,都与时俱进,所以同样收到很好的效果。
西化中医,主观大于客观,迷失了文化方向,偏离了《黄帝内经》确立的天人相应的文化之道,使中医之用出现了大问题。实际对象不是活生生的人,是肉体形态;临床思维不是“知犯何逆,随证治之”,是病理生理、药理;治疗对象不是证候病机,是指标、影像的器质性改变。学中医的,不懂多维时空动态关联性的阴阳理论,不尊重活生生的人的生命客观,不会在临床中运用中医理论了。
自《黄帝内经》、《伤寒论》以来,中医与时俱进,病机理论不断进步,各家学说枝繁叶茂。各家学说,是过去的中医,在中医之道上,运用中医理论的医疗实践的理性结晶,反映了中医尊重自然客观,尊重活生生的人的文化精神。
中医理论建立在人与天地自然的动态联系,生命之应的客观事实的基础上,是很成熟、比形态医学先进的医学理论。张仲景“博采众方”、“平脉辨证”,创立辨证论治,确立了中医理论之用的临床模式。
用中医理论,唯有辨证论治;要辨证论治,唯有中医理论。不辨证论治,中医理论束之高阁,没有人文意义;没有中医理论,辨证论治没有规矩准绳。
学中医,用中医的关键,就在病机思维,在“谨守病机,各司其属”,在“辨症求机”的可靠性。中药、针灸、按摩等等是治疗方法,证候病机是治疗目标,要明确治疗目标,唯有“辨症求机”;要获得有效的治疗,唯有“随证治之”。
在“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的辨证论治的临床实践中,历代医家运用中医理论,发展了病机学说。金元四大家,清代叶薛吴王,历代皆有不同,有重先天,有重后天,有滋阴之理,有扶阳之理,卫气营血之深入,三阴三阳之传变,……。要用好这些病机理论,不能按图索骥、刻舟求剑,只有尊重活生生的人,实事求是、求证病机。
“用”中医理论,“观其脉证”必不可少,“辨症求机”、“知犯何逆”必不可少,“方证对应”、“随证治之”必不可少。
病机理论是直接来自活生生的人的医疗实践形成的理论,客观性大于主观性。实事求是地“观其脉证”,“谨候气宜”地“审察病机”,把当时“辨症求机”形成的证候病机判断,作为治疗目标,该扶阳就扶阳,该滋阴就滋阴,该泻里就泻里,该发表就发表,补虚泻实,互补对应,中医理论才能运用到临床之中。
“用”好中医理论,首先要学好中医理论,养成中医思维,具备尊重天人相应的生命事实的临床态度,否则,根本谈不上中医之用。
走中医之道,用中医之理,干中医之事,要具备开放性的阴阳应象思维,修养开放性的“辨症求机”思维,在临床不断地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求病机之真,求生命之是。
中医的客观对象是自然中的人,以阴阳应象思维为认识方法。生命之象、自然之象等“象”为客观基础,从“象”循气,知生、知死、知病之理。“辨症求机”思维是阴阳应象思维的临床运用,疾病现象为客观,证候病机为结论。因此说,不会四诊,无法获得“象”的临床资料,没有临床资料,“辨症求机”就没有客观依据,就无法运用中医理论。
很多有志于中医的年轻人,走进中医大学,感受到的是西医文化,形成了形态医学的依从性,形态解剖的客观性认同远高于五藏阴阳,生理病理的客观性认同远高于病机,中医理论就被实验客观、显微镜逻辑挡在临床之外。
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中医的衰败是中医自己没有“传承精华,守正创新”造成的,是中医之用偏离中医之道的结果。
疾病现象是医疗的客观依据,只存在于活生生的人。医学要为活生生的人服务,就必须具备开放性,尊重就诊病人的疾病现象,尤其要尊重病人自己的生命感应和反应,即所谓自觉症状。
“我命在我”!把实验指标、特殊影像的当成对象,病理生理当成治疗对象,这是肉体形态之道,不是生命之道。生命之道的中医,四诊合参,将临床诊察到的疾病现象作为实际对象,中医理论之用,才能落在实处。
望,获得就诊病人当时的神、色、形、气和舌象;闻,获得就诊病人当时的气味、音声;问,获得就诊病人当时的痛苦与不适;切,获得就诊病人当时的脉象、皮肤、胸腹,以及患处的质地等等状况。
西化中医数十年,绝大部分中医临床只要形态的生理病理之真,不看动态变化之命,轻视自觉症状。所以中医院或者西医院的中医科,和西医没有什么区别,人机对话,一大堆检查化验,不望舌、不摸脉,甚至不问了。
西医之用要循形态之道,中医之用要循生命之道。中医日渐衰微,从文化层面上找原因,是中医之用背离了生命之道,走到形态之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