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之九——火烧郎家沟子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之九——火烧郎家沟子
抗日战争胜利了,蓝帽子山下的人们没有高兴几天,国共开始争夺东北,八路军抢先一步进入,建立根据地,开展土地革命,地主乡绅们把这场革命叫“共产“。共产直接损伤了固有官商地主士绅们的利益,伪满洲国官员和伪军直接投降了国民政府,这部分武装叫降队。地主乡绅子弟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土地组成的武装叫大团,这些队伍配合国民党军队,和八路军展开了殊死斗争。战乱越发乱越发剧烈。善良的百姓们躲征兵躲征粮躲枪弹,正常的日子被完全打乱,战乱乌云一样笼罩了蓝帽子山,笼罩了帽子山下的郎家沟子。
一天傍晚,郎家沟子的狗叫成一团,当家人——我的二姥爷郎惠春出去查看,听见东厢房的角门有声响,打开门闪进来几个穿灰军装的人。打头的一个说:“老乡,我们是八路军。我们有几十个人,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二姥爷也是一方乡绅,当地名人圈里的头面人物,很有见识的人。他知道在国共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哪一方都不能得罪。立即吩咐各房各屋,生火做饭,全力配合八路军。南园子腾出一铺炕,东西院腾出一铺炕,北院腾出一铺炕,西场腾出一铺炕,又派人去学生屋生火烧炕——学生屋在庄园外,蓝帽子山山坡上有个禁楼子(炮楼),禁楼子和庄园围墙之间是场院,场院东侧有一排葛瓤(农村打场时候被碌碡碾碎的秸秆)棚子,葛瓤棚子旁边有棵大榆树,合抱粗恐怕有上百年树龄,榆树下搭了个狗窝,村子里的人叫那棵树狗窝树。挨着狗窝树有几间房子,是郎家沟子私塾用房,周边村庄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人们叫那房子学生屋。现在学生屋走了先生也散了学生,成了空屋。
为了安全,八路军进村后,马上就派人封锁了村庄,大路和禁楼子上派了岗哨,挨家挨户登记人口,任何人允许进村不许出村。姥姥家都是勤劳善良忠厚老实的农民,从来也没见过八路军,不知是福是祸,大家挤在一个屋里,觉也睡不着。那些八路军说话很和蔼,不打人也不骂人,大家稍稍心安。早晨天还没亮,二姥爷又吩咐各房各屋给八路军炒黄豆,每人装满胳膊粗的长条形口袋,斜背在身上,悄悄的离开村庄上了蓝帽子山。
从那天开始,八路军三天来一趟,五天来一趟。每次来都是从山上下来,二姥爷负责通知各家各院,看好狗,不让狗叫,派好炕,准备吃的。走的时候口袋里装满炒黄豆。只要八路军来了,村里人就不能出村,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
降队和大团经常来郎家沟子搜查八路军,都是二姥爷出面应付过去。西南沟有满洲国伪甲长庞士孝(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之六——甲长庞士孝),和二姥爷素不相能,一次,大团去西南沟搜查,问有没有八路军,庞士孝说:“来过八路军,我把他们送到郎家沟子郎惠春家去了。“大团就立马围了郎家沟子,搜不到八路军就逼迫二姥爷要人,二姥爷在周边村庄名人圈里是著名的铁嘴钢牙,誓死不承认和八路军有来往,大团就打得二姥爷遍体鳞伤,带到十家关了禁闭。上店老连水,大火烧沟刘天俊、小火烧沟王凤启,下水地张福尧,一杆乡绅好友十余人集体去十家担保,才把二姥爷保回来。庞士孝本来在当地和这些人齐名并肩,这次事情后变得臭不可闻,直接被开除了名人圈。
时间一长,郎家沟子的人慢慢的和八路军互相熟悉起来,北院六姥爷,是穷人,因为瘦小枯干,大家叫他小六猱子。他经常去八路军屋里闲唠嗑,知道有个八路军姓王,小牛群的,还和二姥爷家有亲戚关系。还有个姓毛,哈达街人,大家都叫他毛子。
一天,大部分八路军都去当铺地开会,郎家沟子留下八个人——南园子两个,东西院两个,北院两个,西场两个。东西院住的就是姓毛和姓王的那两个,他俩午睡刚刚睡醒,小六猱子又来吹牛(侃大山的意思),毛子一边擦枪一边说:“刚刚睡觉做了个梦,吃豆包被打掉馅了。“小六猱子说:”怎么打掉馅?“一句话没说完,二姥爷跑进屋说:”快出来看看,我怎么看东边有马队过来了。几个人跑到禁楼子上张望,果然见大队人马向郎家沟子开来。正想脱身之计,猛听得西场啪啪两声枪响。原来西场的两个八路军也发现了大团,那两个年轻没有经验,率先开了枪。大团马队听见枪响拨转马头卷回去,兵分两翼顺着山梁把郎家沟子围成一圈,郎家沟子在蓝帽子山脚下,三面都是山梁,东边是一个缺口,正是大团来的方向。南园子有个拐洞窑子专门为避兵匪挖的,那两个和北院的两个顺着拐洞窑子上了帽子山侥幸逃脱。毛子和王姓的两个穿过东厢房角门经禁楼子学生屋往山上跑,但大团马快,瞬间封死了他俩去路,他俩无奈退回学生屋。
西场和学生屋成了主战场,郎家沟子的人趴在炕沿底下的,钻鸡窝洞的,女人孩子吓得哇哇哭,只听外面的枪声像爆豆子一般繁响。打了有一个时辰,四个八路军就是不投降,大团就停止了射击,在外面喊:“姓郎的都出来,举着手出来!”郎家沟子的人就陆续往外走,男的举着双手,抱着孩子的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举着另一只手战战兢兢走出来。被围在当街空场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许抬头。又打了一刻,西场的两个八路军坚持在屋里不出来,大团的机枪把院子里一抱粗的大树都打断了,大树燃烧起来,西场院外有很大的一垛榛柴,大团便把榛柴一抱一抱投进院子,瞬间大火吞没了房子。等到房子散了架,大火熄灭,大团在西场的夹壁墙里把两个八路军扯出来,已经烧成两段黑炭,但还没死,像新生的小猫发出嘤嘤的叫声。学生屋里也渐渐没了枪声,毛子两个打尽了最后一颗子弹。大团便冲进屋里,却不见人影,忽听得外面有人喊:“在这里了。”原来毛子两个藏在狗窝树旁边的葛瓤棚子里被搜了出来,当时便砍下了头,挑在枪刺上。
二姥爷郎惠春因为私藏八路被大团带走,临走前一把火把郎家沟子烧得片瓦无存。
解放后,二姥爷因为是地主成分,灵魂和皮肉都受了苦,好在他是忠厚善良的人,侥幸逃了活命。他只有几个姑娘,风流云散到各地。老房子也拆了,郎家沟子再也没有铁嘴钢牙郎惠春的痕迹。
半个多世纪后,听说在二零一几年,郎家沟子来了一个白发皤然的离休的老干部,寻找郎惠春的后人,无果,怅然而去。
实际上他的子侄依然有在郎家沟子的,看起来历史真的乖舛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