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熄灭一盏灯，为所有醒来的你们
炭
1
清晨，那个男人沿着巨斧的足迹走向丛林，我便惶恐
群山之间，被高高举起的大树高举着火焰、雄雄之势，将我眼中的平静燃烧殆尽，我便惶恐
一面波澜不惊的湖泊正将心花枯萎在湖底，而烟未灭、灰，飞向远方
男人卖着力气，以抚平一切的野心宽慰大地，气喘吁吁的斧子以白蚁的秉性啃咬躯干，腕骨断裂处，那横飞的木屑分明就是汩汩鲜血，流向秘境，开出一朵靡荼/流向烈焰，凝结成你
风声雨声惊雷声，都在欢呼雀跃
我是湖泊眼里的一滴泪，准备随时为你而流
2
车辙里，轮子和马蹄都已走远，满载收获
两条平行线越过山坡又从另一个山坡跃起，弯弯扭扭，绕过一个接一个的山岗，将落日绑在山腰，余晖涂满那个扬鞭而唱的人
车辙里，一条将死的鱼吞吐着夜色，它忘记了曾相濡以沫的伴侣、忘记了鱼水之欢、忘记了沙丘里豢养温柔的床、忘记了水草青青的家，但它唯一不能忘记的，是刚路过的你，嘴里高喊着它未能喊出的诉求：好渴！
泡沫挤在一起，又逐一幻灭，月亮翻着白眼，同鱼儿僵硬的躯体被乌云的寂静掩埋
3
一支歌谣在路途中颠簸，两片肥厚的嘴唇在黝黑的轮廓上颠簸，你坐在箱子里，试图晃动脑袋，跟着节拍，舞动纤细的手脚
一块突兀的石头把马车抛起又坠下，顿时，颠散了音符、颠破了咽喉、颠跑了字句、颠醒了美梦
马儿一嘶长鸣，车停住了/男人摸着黑，挑拣散落一地的高音，润了润嗓子才悻悻而归
漆黑中，你托着眩晕的脑袋，惊魂未定/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那条鱼张大的嘴里隐含的哀求
你感到不适，开始呼救、开始呕吐、开始为马背上抽打的皮鞭而担忧，为血痕条条交错而口呆目瞪
4
老人独坐坝上，抽着一口旱烟，思绪随烟雾飘向青空，谁会猜想白云背后的白云，谁愿挂念他嘴角浮现的绚烂如秋，谁就能明白他心中的窃喜并不只是一个早晨
秸秆站在田野里仰望他，待他一声令下/一茬整齐的列队即将开拔，征战仓廪，征战空腹和胃
男人匆忙赶来，与其会师，相互慰问又凯凯而谈
你终于跳上了人们的嘴唇，与粮食蔬菜齐名，那曾生长在山间又被遗落的名字也重新被唤醒，老人拍打着你的肩膀，以信仰的目光为你心中衔上一枚勋章
你说：愿所有的战争都在温饱之后
5
昏暗的库房中，请让我为你点亮一盏灯
在那桶死水苏醒前，请牢记你的每一次咳嗽都在滋养细菌/篦子囚于水中，已经放弃了挣扎，请别为此将眼眶潮湿，水管开花处自有为它哭泣的响声
口罩遮盖的那张脸，你不曾见过，那是一张由陌生的骨头组成的，皮是朦胧的、唇是暗红的，这都无关紧要，你要在意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剪刀，已经插入你的心脏
6
仍然听不到你的一声惨叫，身体一分为二、为三、为四，为千千万万的齑粉，这风干的血/他吮吸着，包括年轮上隐藏的虫鸣、鸟叫
你继续喂养以破碎的身躯/每一道裂痕都有关光阴和火焰，有关疼痛和蜕变，你心中蔓延的纹路早已宛如一只孔雀，开在他眼前
7
该待在铁盒子里睡去，还是在轰鸣的风机里醒来，开启那罐煤气前，你要高举双手吗？你要义愤填膺吗？或者如一具尸骸沉默不语吗？我不是一个祷告者，却比任何人的祈祷还诚恳，愿神听到前，给我答复
8
你选择醒来，选择让一块通红的铁醒来/他说你仍在梦中，比作太阳，烧透了云彩
他见过无数张贪婪的嘴吃着你的红，惧怕且兴奋的眼却从未记得你的黑，人们且歌且乐且以一块油腻的肉反复撕咬咀嚼，这场战争无法避免/只是，他隐约看见烤焦的自己已然被摆在餐桌前，蜷缩着，挣扎着
微憩的兽啊，请停止这无谓的伤害、请按捺你狂跳的心脏，我们惯于血肉相见，我们不是一颗棋子
9
硝烟散去，你泛白的身躯在微风中飘零
他守在一旁，饮着酒，一言不发
明亮的库房里
请让我熄灭一盏灯
为所有醒来的你们
作者：吕行89 2017/6/12